骆伟反握住张晶的手,拧着眉,一副非常纠结的表情:“妈,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我真没干坏事,就是……就是……”

他这一欲言又止,张晶就更着急了:“就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骆伟又有意无意地瞥了骆遇川一眼:“就是……我想攒点钱,换把好点的吉他。”

他边说边压低了声音,却又清晰得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能因为已经有了预感,骆遇川听了这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晶却有点懵:“换什么吉他?我不是叫你哥给你买好点的吗?小川,你没给小伟买吗?”

“没买。”骆遇川淡定地说。

骆伟有点吃惊,他没想到骆遇川居然就承认了。

骆遇川又说:“我打了钱给他,叫他自己买。”

张晶又看向骆伟:“你是不是想省钱啊?舍不得买好的?”

骆伟瞪着骆遇川,又是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

刚才跟骆遇川讲完事情经过后,骆正强就蹲到一边抽烟去了。听着娘仨儿在这儿扯了一会儿,扭头一看小儿子又在瞪眼睛,站起来咳嗽一声,说:“你瞪什么眼睛?跟你妈好好说话。”

张晶犹在埋怨:“你说你这孩子,干吗要在这上面省钱啊,你自己不还说想买个好的吗?哥都给你打钱了你还……”

“妈你别听他的!”骆伟冲着张晶嚷了一声,又瞪向骆遇川,“他就给我打了一千块钱,一千块,能买什么?”

嚷了这么一嗓子,骆伟犹自气未平,骆遇川也没什么反应,只有骆正强和张晶很茫然。

老两口互相看了看,又看看两个儿子,好一会儿,张晶才迟疑地开口:“一千块……不够吗?”

骆遇川淡淡地说:“他看上的那把,要将近七千块。”

骆正强吓了一跳:“这么贵?那不能要!”

骆正强和张晶只是普通工人,厂里效益好的时候,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七千出头,这乍一听一把吉他就要近七千,心理上马上就接受不了。

对骆伟一向有求必应的张晶此刻也被这现实给打击了,也想跟着说一句“那就不要这么贵的”,但瞅一眼骆伟气乎乎又挂着伤的脸,又觉得心疼。

她犹犹豫豫地说:“那……钱不够,你可以跟我说跟你哥说啊……”

骆伟冷笑着打断她:“我跟他说了,他说他只给我这么多,钱不够,不关他的事。”

要说起来,骆伟到底是这么多年都跟在张晶身边长大的,对张晶的雷区一踩一个准。

果然,一听这话,张晶马上转头看向骆遇川:“什么叫不关你事?小伟的事能不关你的事吗?”

骆正强也知道她的脾气,马上打圆场:“你也不先问清楚,小川,这话你真说了?”

骆遇川没说话。

骆伟歪着嘴角,挑衅般地说:“他可否认不了,他还说不怕我告诉妈,还叫我没钱就自己打工挣,呵,叫我去发传单送外卖,去快餐店洗盘子,呵呵,人家现在不得了了,大建筑师,随便画几套房子那钞票还不跟流水一样的进来,瞧不起我们这一家子啦。”

张晶朝骆遇川走近了一步,定定看着他:“叫小伟去打工,你真这么说了?”

骆遇川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点点头:“是,我说了。”

骆伟马上得意起来:“怎么样?我没诬赖他吧?”

张晶已经冲骆遇川嚷上了:“就几千块钱你就舍不得给你弟是吗?还叫他去打工,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不就几千块钱吗?你舍不得给你跟我说我给行不行?小伟性格单纯脾气直,不是你拿话激了他,他就不会跑酒吧来打工,就不出会今天这种事!”

骆遇川微微低着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沉默着。

骆伟当然乐得看好戏,骆正强却听不下去,过去拉了拉张晶:“你在这儿嚷嚷什么呢?想把警察叫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都回家再说,走了走了。”

他拉着张晶往骆遇川的车那边走,骆伟却站着没动,撇撇嘴说:“我还要回学校呢。”

“先去医院,你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呢,过来,上车。”张晶回过头,刚发着脾气呢,对着小儿子也没了好声气。

骆正强也招呼着:“小川,别愣着了,先开车送你弟去医院,再送他回学校。”

骆遇川经过骆伟身边,骆伟故意翻他一眼,骆遇川视若不见,绕到驾驶室那边上了车。

“你快点啊。”张晶催促。

骆伟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了过去。

除了骆伟,大家对T市都比较陌生,骆遇川也没问,直接搜了下附近的医院就开了车。

上车的时候,骆正强知道骆伟不乐意坐副驾驶,又怕张晶还要念叨,于是让那娘儿俩坐在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给骆遇川一个清静,可事实上,他发现前后排根本不会影响张晶的发挥。

“就不该让小伟来这儿念大学,反正都是三本,我们那儿随便上一个不也一样吗?这儿离家远,根本照顾不到。”张晶拉着脸说。

骆正强便劝她:“大巴车40分钟,不算远了,当初小川还去省城上的大学呢,那会儿高速路都没全通,也没高铁,大巴车得走五六个小时,小川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能一样吗?”张晶不满地瞪着他的后脑勺,“再说你这什么意思?怪小伟自己学习不好没考上省城?”

骆正强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他知道自己讲不过她。

何况这已经是把火往他身上烧了。

张晶开始掰着指头数落骆正强的不是,从不爱做家务,到不修边幅,再从工作上的不思进取,到对骆伟的学习不上心,以至没有给骆伟树立一个好的榜样,也没有好好抓骆伟的成绩,才让他只能考个三本的大学。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行了吧?”骆正强只好和稀泥。

“当然是你的错,还有你,”张晶又把矛头指向一直默默开车的骆遇川,“哪有你这样当哥的?自己好了就不管弟弟了是不是?”

骆正强觉得自己挨批没什么,骆遇川在这件事上可不算有什么错,他正想劝,就听张晶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不是一家人,到底心不齐。”

听上去很泄气,又带着意料之中的笃定。

骆正强厉声道:“够了!念叨起来没完了是吗?”

他看了看骆遇川,却发现骆遇川神色如常,张晶的话他像没听见似的,倒是骆伟在后座呵呵冷笑。

骆正强回头瞪了骆伟一眼,骆伟收了声,不服气地转头看着车窗外。

从医院再到骆伟的学校,骆遇川都很沉默,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也没下车,只骆正强和张晶陪着骆伟进去挂了急诊。

那些只是表面伤,护士简单涂了点药处理了就完事了,张晶还不放心,非要拍个片子,骆伟死活不愿意,拉拉扯扯了一阵,在医生检查后说骆伟确实没有内出血之类的症状后,才终于离开了医院。

等把骆伟送到学校,已经快四点了,熬到这会儿,骆正强和张晶都是一脸倦意。

骆伟下了车,随意地摆了摆手:“爸妈再见。”

张晶从车窗里探头出来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别再去打工了啊,有什么事记得跟妈说。还有你那伤不要碰水知道吗?”

骆伟不耐烦地随口应着:“知道知道。”

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骆伟没想到骆遇川在这时候会有话说,也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骆遇川。

可是车窗降下,骆遇川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只往他他脸上扫了一眼,就又把车窗升了上去。

前后不过十来秒钟,视线在骆伟脸上停留的时间不过两秒,可骆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骆伟很心虚,也有点慌。

这个时间点,学校的门他哪里进得去,他打的主意就是等爸妈走了就去找个网吧等天亮。

可爸妈在骆遇川的车上,骆遇川不把车开走,他们就会一直在车上看着他走到学校大门口,还要看着他进去……

骆伟觉得自己知道骆遇川想干什么了。

他咬着牙想,有你的骆遇川,在这儿等着我呢,不声不响地阴我。

他的联想力大概也受了张晶的影响,脑子里顿时就开始了演出。

被学校门卫拦阻,盘问,不让进校,争执,跟着通知老师,跟着老师联系派出所……

骆伟一边慢吞吞往学校大门走,一边被自己的联想吓得头皮痒痒。

他悄悄回头看看,骆遇川的车还停在那儿。

“靠。”骆伟做了个嘴型,没敢骂出声。

离大门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听到门卫室里传出的球赛转播的声音,骆伟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越来越慌。

这时候身后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他赶紧回头,骆遇川的车开走了。

骆伟猛松一口气,他停下来,往车子开走的方向张望了很久,似乎确定车子不会突然掉头回来,才脚下一拐,转了方向,顺着学校围墙往网吧去了。

骆遇川把骆正强和张晶送回老家那个旧小区时,已经接近五点,早起的鸟儿已经迫不及待开始鸣叫。

天际露出一线微光,周遭却似乎愈加黑暗。骆遇川打着车前灯给骆正强和张晶照着路,自己并没打算下车。

下了车就往楼道里走的骆正强这时也发现不对,转身回到车旁,敲了敲车窗:“小川,你怎么不下车?”

骆遇川降下车窗,说:“我就不上去了,还要赶回去上班。”

已经走进楼道的张晶这时回过头来,不悦地说:“赶什么赶?请一天假能怎么地?”

说完她也没有更多的表示,自己噔噔噔上了楼。

骆正强就又劝道:“别走了,你也一晚没睡,别搞个疲劳驾驶出个什么事就不好了,上去吧,休息休息再走。”

骆家这套老房子年头不短,面积不大,两室一厅,骆遇川和骆伟住一间,放了一张上下铺的木架床。

以前骆伟嫌爬上爬下麻烦,占了下铺,上铺留给了骆遇川。

骆遇川从上初中就开始住校,越来越少回家住,最近一次回家过夜还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那次他只住了一晚,因为骆正强张晶和骆伟定了出去旅游,大年初一就要出发,骆遇川就只回来吃了一顿年夜饭,坐在电视机前守了个夜,就又回去了。

今天回来骆遇川才看到,这才过了半年,他的上铺已经堆满了各种杂物,箱子撂箱子的,挺壮观。

下铺倒还收拾得干净,可能因为骆伟偶尔周末会回来住一住。

张晶拿了张床单过来给他:“你自己铺一下,就睡一会儿,就不讲究了吧。”

骆遇川铺上床单,到卫生间洗了个脸,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一夜没睡,骆遇川不是没有困意,他和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眼皮子发沉,大脑却很清醒。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能听到骆正强和张晶在小声地说着话。

骆遇川没有刻意去听,但张晶叹着气说的一句他还是听了个清楚。

张晶说:“但愿小伟这事不要让学校知道,不然……唉。”

骆正强显然劝了她几句,老两口又嘀咕了一阵,渐渐没了声儿。

骆遇川看着上铺的床板,不觉回想起十多年前,那一晚,也是在派出所里,他面对了和骆伟一样的问题。

叫家长,还是叫老师。

他做了和骆伟相反的选择,他向民警报了袁阔海的名字和电话。

那天,从派出所出来,袁阔海安慰他说:“今天这事老师会处理,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是无辜的。”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还是收到了举报信。

虽然在袁阔海的斡旋下调查进行得很低调,消息只在他们班小范围传播了一阵就被掐掉了,学校最后从派出所那儿得到的调查结果也证实了骆遇川的无辜,可那以后,不管优秀学生的评选,还是奖学金的评定,名单上都再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骆遇川实在睡不着,悄悄起身坐在床边。

上下铺对面有一张书桌,书桌靠着的那面墙上钉了几块木板充作书架。

书架上以前放的差不多都是他的书,还有小学到高中得的奖状、证书。现在他的书基本已经没了,连他放奖状证书的小箱子也不见了。

骆遇川蹲下掀开床单往床下看,想看看是不是给他收到床下去了,看了一会儿没找着,倒是看到一堆骆伟的鞋盒。

他伸手把最外面的那个鞋盒扒了出来,打开,里面那双鞋他认得,正是当初骆伟闹着让他买的限量版球鞋。

曾经他也见江淼穿过。

那时候他还对江淼做鞋店营业员却穿着限量版球鞋产生过质疑。

现在他自然是想明白了,以江淼那样的家庭出身,买一双限量版球鞋实在不算什么,即使如乔锐格所说,他被江家赶了出来,想来江家也不至于做到连双鞋都不让拿的地步。

这会儿看到这双鞋,骆遇川突然特别想江淼。

他把鞋盒推回去,拿出手机看时间。

六点多。他站起身,准备下楼开车回家,今天他还要去接江淼,说好的。

轻手轻脚地从卧室出来,骆正强和张晶那间房门关着,能听到骆正强的鼾声。

骆遇川走到门口换鞋,却听到身后一声门响,张晶从卧室里出来,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看他,轻声问:“这就走了?”

“嗯,反正睡不着。你不再睡会儿吗?”

张晶摆摆手,往厨房走:“睡不着。你先别走,要过端午了,我给你包点粽子带上。”

骆遇川愣了一会儿,忙走过去:“不用了,我们院里过节也会发的,我一个人……”

张晶回头看着他:“你妈包的不比发的好吃?”

看着张晶眼下一圈青黑,骆遇川拒绝的话没再说出口。

江淼和胡承杰出了高铁站打了车直接去了工作室。

高铁出发前江淼给骆遇川发了微信,结果骆遇川回复说有急事回老家赶不及来接他。

江淼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关心地问事情要不要紧。

骆遇川回说已经解决了,让他不要担心,叫他到家好好休息,他这边下午就会回去了。

到工作室放下设备,江淼和胡承杰又商量了一下修片的事和下一个工作的安排,再打车回到出租房,已是下午两点多。

江淼洗了澡,把这几天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上,又把床单被套换了,等着衣服洗好的时间里觉得有点累,打算躺床上休息会儿,结果一睁眼,房间里已经洒进了霞光。

手机上还没有骆遇川的消息。

江淼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捞出来晾好,把换下的床单被套扔进去洗,转回来又拿起手机,还是没有骆遇川的消息。

他放下手机,去厨房烧了壶水,水刚有点响,他又匆匆出来,抓起手机给骆遇川发了微信。

-学长,你回了吗?

很快,骆遇川的消息回过来:回了。

江淼不觉一笑,可马上又觉得不对,都回了,怎么不跟自己联系呢?

再一想,又觉得是自己这个问题没问好。

“回了吗?”——到底是在问回程了呢,还是已经回来了呢?

这样看骆遇川的回复就也可以理解成“回了,在路上。”

于是江淼又发一条:到了吗?

这次骆遇川回的更简洁,只一个字:嗯。

江淼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学长一点都不热情啊。

昨天说要来接他的时候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在输入栏里敲上几个字又删掉,江淼咬着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学长,你有没有想我?

这次回复等待的时间稍长一些,大概过了两三分钟,骆遇川才回了过来。

-有一点。

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江淼承认自己有些失落,不过他马上又开心起来,学长本来就是个不善于表达的害羞的人,能说出“有一点”就已经是进步了。

“呜——”厨房的自鸣壶叫了起来,水烧好了。

江淼正要往厨房走,大门也传来了敲门声。

他赶紧应了一声,跑进厨房关了火,又跑去开门,门一打开,他立刻呆了。

门外站着骆遇川。

“学长?”江淼又惊又喜。

骆遇川并没有回答,他看上去有些疲累,楼道里的感应灯亮着,映得他的眸光像镀了层暖暖的泛金的光,沉沉的,却又柔柔地落在江淼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江淼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到江淼脸上,神色间似乎有些恍惚。

往前一步跨进门,骆遇川缓缓抬手抚上江淼的脸,又慢慢滑到江淼的侧颈上。

江淼突然觉得紧张,他不由咽了咽口水,忐忑地问:“学长?”

骆遇川轻声说:“我刚才说谎了。”

“嗯?”

“不是有一点,”骆遇川的手又抚上江淼的下巴,大拇指轻轻划过江淼的下唇,“是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低头,他吻在江淼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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