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遇川坐电梯下楼,准备去小区大门处取快递。刚刚手机上收到条短信,是快递柜的取件码。快递不知道是不是江淼发回来的,江淼没说过,他也没打去问,这要是江淼给他的惊喜,问了,惊喜就打折了。

完成图书馆的设计案后他稍微轻松了两天又开始忙,之前被佘敏他们分摊走的一些工作他都自觉地接手回来,这一段时间他其实是非常忙的,今天他却没上班在家休息。

院里接了相关部门通知,要他暂停工作配合调查。

头儿通知他的时候气得直拍桌子,粗着嗓门吼道:“早就搞清楚的事,又是哪个王八蛋翻旧账搅浑水?”

这个问题骆遇川回答不了,不过比起快要暴走的头儿,他平静得多,还劝头儿不要太激动,注意血压。

头儿被他这平静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气笑,指着他说:“你呀,人家都搞到你头上来了,你还一点不着急。”

骆遇川摊摊手,苦恼地说:“我急啊。”

“你哪有着急的样子?”头儿想翻白眼了。

骆遇川说:“我心里急。”

头儿无语,冲他挥挥手:“先回去准备材料吧,这事要查清楚不难,派出所和学校那边应该都有纪录的。”

骆遇川点点头,转身准备走。

头儿又叫住他:“袁老师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骆遇川愣了下,又点了点头,开门出去了。

袁阔海是当年负责过这件事的老师,就算骆遇川不想,调查过程也是绕不过他的。

他打算去趟袁阔海家,当面跟老爷子道个歉,虽然当年的事他也是无辜,但为件旧事又要惊扰老爷子,骆遇川心里过意不去。

没想到,袁阔海先找了他,这次连电话都没打,直接找到设计院来了。

骆遇川知道袁阔海来,还是被头儿打电话叫回办公室,他进去的时候,头儿已经被老爷子训了几分钟了。

“你们院方的态度太软蛋了,一句维护的话都不讲,就知道让小川配合调查,还要调查什么?我们Z大都出过公告澄清的事还要怎么调查?是不相信我们Z大的调查结果,还是不相信派出所啊?你也是,当了几年领导尾巴就翘起来了,小川你是手下的兵你都不知道为他讲话的吗?”袁阔海指着头儿骂。

头儿一脸无奈,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师你批评得对。”

骆遇川忙拉袁阔海坐下,又泡了杯茶送到老爷子手上,这才劝:“这都是正常程序,老师你不要怪学长。”

头儿站在袁阔海身后,冲骆遇川拱拱手,又摇了摇头,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袁阔海骂完了,气还没出够,但人已经冷静了很多,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骆遇川说:“你也不用担心,要你写调查材料,你就写,我这边也可以出,我还可以再出份书面担保,要是还不够,我还可以去跟校方沟通,出份声明,也登到报纸登到网上去。不就是造舆论吗?我拉下我这张老脸,陪他们造。”

骆遇川忙说:“老师你先喝点茶,消消气。”

袁阔海喝了口茶,又瞪向头儿:“光我们Z大出声明还不够,应该让你们院方一起出个联合声明,对这种匿名举报,不,匿名造谣的行为进行强烈的谴责。”

头儿嘴角抽了抽,这哪是他能作主的?他给骆遇川使眼色,让他劝劝老爷子。

骆遇川看袁阔海又低头喝茶,想了想,说:“这次闹得这么大,上面又公开表示要进行调查,最后的调查结果肯定也是要公开的,其实这样一想,也许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袁阔海立马抬头瞪他:“工作都停了,还不是坏事?”

头儿却点点头说:“我懂小川的意思,这次来个大的,一次性堵了所有人的嘴,看以后谁还敢再拿这事来做文章。”

这么一说,袁阔海也冷静下来,他看看头儿,又看看骆遇川,最后还是看着头儿说:“果然是当领导的,心机深得很啊。小川,你也学着点。”

头儿郁闷,明明自己是顺着骆遇川的思路把话说明而已,怎么挨嘲的又是我?

头儿不服气:“老师你这就太双标了啊,我和他明明就是一个意思。”

袁阔海不慌不忙地喝口茶,说:“放他身上,是终于学会保护自己,放你身上,就是心机深沉。”

头儿彻底无语了,骆遇川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用眼神向头儿表示“不好意思了。”

又听袁阔海叹了声气,说:“我也就是气不过,不是谁举报谁举证吗?怎么就能什么证据都不给,说谁有问题,谁就必须费时费力自证清白?”

骆遇川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老爷子心情不好,就让他发发牢骚出出气。

袁阔海又说:“当年就是匿名举报,这次又是,真是阴魂不散。”

头儿皱了皱眉:“会是同一个人吗?小川,你到底把谁得罪得这么狠?”

骆遇川愣了,袁阔海看着他,眼中也露出怀疑:“难道是……”

骆遇川摇摇头:“我不知道。”

袁阔海思索着:“他那家设计公司,这次也参加了投标吧?”

他看向头儿,问:“凯斯,投票现在排在第几来着?”

头儿想了想,顺手点开电脑在网页上翻了翻,说:“第七。”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看着骆遇川,不太敢相信:“是方行远?”

骆遇川还没开口,袁阔海重重哼了一声。

头儿不解地说:“不会吧,他们公司的设计案才排第七,就是把小川这个搞下去了,也轮不到他们啊。”

袁阔海气乎乎地说:“那也不好讲,损人不利己,也许就只是因为眼红,嫉妒。”

骆遇川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是他。”

袁阔海说:“你怎么能肯定?”

骆遇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直觉吧。”

骆遇川他们也是院里接到上级部门下达的要骆遇川配合调查的通知后,才知道,早在五天前,匿名举报的信件就送到了政府办公室和负责图书馆招标的相关部门的案头和邮箱里。

这份举报,一开始是没有引起任何关注的。

涉及到设计案的举报,如果是举报抄袭、剽窃之类,恐怕当即就会引起重视,但这份举报信要举报的不是设计案,而是设计者曾经“涉黄”。

对这种有关设计人员私德的匿名举报,相关人员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大量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们,在作品评选阶段出现的这类举报,编造或者捕风捉影的太多太多。

造谣的成本太低,而为了澄清谣言,却要更多的人付出更多的精力。

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的走向会变得这么的诡异。

先是有人在本地论坛上发起一个帖子,楼主声称从朋友那儿听说,这次图书馆设计案排名前五的某设计师曾经“涉黄”被抓过。这个本地论坛并不怎么热门,一直不温不火,每天的发帖量和浏览量都很平常,但这个帖子却莫名盖起了高楼,引起了网友们的热烈讨论。

有的网友说自己知道某设计案是某亲友的作品,对亲友的人品非常信任,因此“涉黄”的肯定不是自己的亲友。有的网友则开始挨个点评入选的设计案,从设计的风格分析背后的设计者是什么性格,进而判断是否是那个“涉黄”的设计者。

不能不说这其中楼主的作法相当聪明,他不单在楼中对某些有倾向性的言论推波助澜,还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出来添些新料。先是在大家的猜疑中慢慢排除掉排名靠后的设计案,后来又指出设计者曾就读Z大,还很年轻,最后一点一点地,终于“爆”出大料,“涉黄”的设计师姓骆。

接下来,这事就从本地论坛渐渐扩散到了微博、贴吧和其他一些比较大型的网站上,带煽动性和导向性的言论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人贴出疑似“涉黄”设计者的照片,照片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模糊的一个影像,但因为身材高大衣着得体,便有不少人嘲讽道“衣冠禽兽”“道貌岸然”“伪君子”。

就算有理智的质疑这种爆料的声音,也被越来越偏激的言论淹没了。

在这些爆料的帖子下,网友们纷纷开始了“仇视”。他们仇富,谁不知道建筑师是高薪啊,有钱人最会乱来;又仇学历,会读书了不起,怎么不想着为国家多作贡献,那点智商都用在怎么乱搞上了吧?还仇长相,看着一表人才,结果是一副花花肠子算得上人面兽心,白瞎了一张脸——他们可不承认那张模糊的照片上连五官都看不清。

到后来,就有不少的“热心市民”向负责图书馆招标的部门、政府办公室、市长公开电话投诉,要求取消这位骆姓设计师的3号作品的评选资格,他们的理由是,市民图书馆那是让市民学习文化,汲取知识养分,陶冶情操的圣洁之地,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圣地,由品行如此不堪的人来设计。

短短两天,一份被相关部门忽视的匿名举报,却在网上发酵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这让所有收到举报信的单位都惊出了一身汗,于是他们只能向设计院施压,暂停了骆遇川设计案的投票进程,要骆遇川配合调查作出解释,并在报纸和网络上都对这个处理办法进行了公布。

网上掀起的这番风浪,骆遇川没有多作关注,在处理办法公布后,网上关于这件事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照以往这类事件的发展趋势来看,真等调查结果出来,可能就已经是关注者寥寥,最后不了了之。之前群情激昂的那些人中,又有几个是真的在乎真相的呢?

他曾想过要不要让江淼最近都不要上网,又觉得这样做是矫枉过正,反而会让江淼心生警惕,本来没注意这事,说不定也因此注意到了。

还好江淼跟着姚绛书去了外省,似乎忙于工作,连投票结果都没时间关注,骆遇川便没跟他提,日常联系里只说想他,让他专心工作。

送袁阔海出设计院时,袁阔海感叹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也回去抓紧弄材料,这事啊,早完早好。”

骆遇川也这么希望,在江淼回来之前解决掉就最好了。

快递柜里取出来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略有些重量。骆遇川看了上面的发件地址,竟然是骆家。

回到家把纸箱放到茶几上,划开封口的胶带,骆遇川看到纸箱里的内容,怔住。

他缓缓在沙发上坐下,伸手从纸箱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他小学时候用过的一块乒乓球拍,球拍的胶皮都已经脱胶老化,他都不记得上次看到这块球拍是在什么时候。

纸箱里还装着别的一些东西,都是他的,从小到大得的奖状,用秃了的钢笔,几本翻得卷边的课外书,一个拳头大小的存钱罐,摇一下,叮当作响,里面原该塞满的硬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掉了。

骆遇川又翻了翻,从底下翻出一本《新华字典》,信手翻开,扉页上有两个黑块块,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第一个黑块块原本写着他的名字,被划掉之后写上了“骆伟”,之后“骆伟”也被划掉又重新写上了他的。

他恍惚想起,这本字典是他小学二年级评上三好学生之后学校发的奖品,等到后来骆伟长大上学,也没问过他,就把字典偷偷拿去把他名字划了写上了自己的。

当时应该是打了一架吧,骆遇川记得小时候也没少和骆伟打架,张晶总是要他让着骆伟,他也常提醒自己不要和骆伟争,可毕竟还是小孩子,哪能回回都管住自己的脾气处处忍让。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上初中用不上这本《新华字典》了,可住校的他偶尔回一趟家,发现自己一直好好爱惜的奖品被骆伟胡乱扔在桌子角,自己的名字还被划成了一砣黑块块,那股火气真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如果没记错,那时候好像他还在纠结为一笔学校催收的费用该怎么向骆正强和张晶开口。

初中生的他和小学生的骆伟打起来,不管事出何因,错的都是他。

张晶抱着干嚎的骆伟心疼地查看有没有受伤,一边训斥他:“你当哥哥的,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弟弟动手,你没点良心吗?你都不用的东西,弟弟拿去用怎么了?”

骆正强照“家规”拿尺子抽了他的手心,不过那也是他第一次无论如何不肯认错,非要要回那本字典。

张晶把在打架中掉在地上被踩了好几脚的字典扔给他:“拿去拿去,小伟不哭,妈妈给你买新的。”

他把字典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脚印擦掉,把骆伟的名字划去,再把自己的名字认认真真地写了上去。

一阵手机铃声把骆遇川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一时还有些恍神,好一阵没想起来手机放在哪里,站起来往身上摸了摸,又到处看了看,才想起来手机在进门的时候随手放在了鞋柜上。

电话竟然是骆伟打来的。

骆遇川在电话快要挂断时接了起来:“喂。”

骆伟嚣张又不耐烦的声音马上传了出来:“东西收到了吧?”

骆遇川看看茶几上敞开的纸箱:“嗯。”

“那你听着,你的东西全都还给你了,从此以后你和我们家再也没有关系了,井水不犯河水,你明不明白?”骆伟说。

骆遇川眼神凝了凝,没有说话。

骆伟冷笑着继续说:“新闻我们都看了,爸不相信,特意去买了报纸,还叫我把网上的消息也找给他看,呵,都上新闻了,你那些丑事还能赖得了?”

骆遇川眉心跳了跳,他闭上眼睛,在眉心轻轻摁了摁。

“怎么不说话了?”骆伟得意,“以前教训我不是一套一套的吗?骆遇川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搞同性恋,还他妈被扫黄扫进局子,哎哎,我跟你说,这他妈够我笑一辈子!”

骆遇川重新坐回沙发上,靠着沙发背,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骆伟的言辞对他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喂!说话啊!”骆伟叫嚣着,“你知道看过你那些新闻妈怎么说?她说她后悔当初把你从福利院领回来!养个白眼狼就算了,这是养了个祸害啊,靠,以后你可别说你是我们家的,我们跟你没关系,没关系!”

“说完了?”骆遇川平静地说。

“嗯?你要丢丢你自己的脸,别扯上我们家……”

“你要清算怎么不算清楚一点?”骆遇川冷冷地打断他。

骆伟愣了愣,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骆遇川淡然道:“我给爸妈的是应该的,但你要算,就把我给你的算一算吧,限量球鞋,背包,耳机,手机,MP3,PSP,你上的辅导班学校搞活动交的各种费用,所有你找我要的那些,购物凭证转账纪录我都留着,要清算,我们就一笔笔来算,我想想,也不多,这么多年加起来,也就不到十万吧。”

手机里沉默了几秒,骆伟突然吼道:“骆遇川,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骆遇川无视他的怒吼,依然淡然地说:“不是照你的意思清算吗?既然怕我脏了你的名声,那就把这些都还了吧。”

“你……”

骆遇川再次打断他:“你先算着,我不急,什么时候有空了,会来找你要的。”

不等骆伟再吼出什么来,骆遇川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丢。他仰头看着天花板,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吸,过了好久,沉沉地叹了口气。

门口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骆遇川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大门。

门推开,江淼推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走进。

骆遇川站起身,愣愣地看着江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江淼松了行李箱,把背上背包摘了往地上一扔,大步走过来抱住骆遇川。

“我回来了。”江淼说。

骆遇川僵了片刻,慢慢抬起胳膊,紧紧地回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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