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这天回来得挺晚。

下午在工作室修完片子正要走,胡承杰外拍回来了,拉着他一块儿吃了晚饭,聊了不少工作上的事,末了说反正手头上要修的片子也不急,倒是他明天又要应客户之约去外地拍片,让江淼跟着他一起去。

能多跟着胡承杰出去拍摄积累经验当然是好的,江淼没犹豫就答应了,马上用手机订了票,再跟胡承杰随便聊了聊,打车回到家,已经十点了。

到家还没开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电视机的声音。

江淼知道吴瑕今天休息,两人在家没事,都会开着电视机随便选个剧播着,就为让屋子里多点声响。进门来看到电视上在放晚间新闻,江淼还愣了愣。

“怎么关心起新闻来了?”江淼问。

吴瑕已经洗过澡,换了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到江淼发问,随意地点了点头。

他不关心新闻,他就是想知道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到底要让他看什么。

江淼回房间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去,吴瑕盯着电视上的新闻画面,一时有点茫然。

新闻已经播了三四条,不是市领导下基层检查工作,就是本市又推出什么利民新举措,都是和平时大同小异看惯的东西,吴瑕看不出这些跟自己有多大关联。

被耍了?吴瑕正想着,电视上进入了下一条新闻。

“今天上午,根据群众举报线索,我市公安、市场监管等部门对地处郊区的‘XX餐具清洁配送公司’进行了突击检查……”

吴瑕手里拿着摇控器,顺手调低了音量,但立刻,他又把音量放大了。

电视机上播出的新闻画面里,镜头正扫过该公司阴暗的生产车间,杂乱的大院,和聚在一起面带惶惑的紧张不安的工人们。

“从现场检查的情况我们可以看到,该公司的工作环境恶劣,车间里充斥着刺鼻难闻的气味……而该公司还组织了一批所谓的保安人员,对工人进行看管监视,对不服从‘管理’的工人,他们轻则罚款,重则打骂恐吓……”

播音员的声音里带着些义愤填膺,吴瑕却没有太用心听了。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找到那个人。

镜头再次从院子里扫过,一边是工人,一边是执法人员隔离开的工厂管理层和保安队,中间还有人跟执法人员发生了肢体冲突。

“该厂的负责人和某些保安气焰嚣张……”

新闻画面上,一个面带凶相的高大男人指着镜头嚷“不许拍……告诉你,我们上头也是有人的……”

镜头再一转,几个保安正和执法人员撕扯。

吴瑕下意识地按了下摇控器想将画面定格。

当然没能如愿,电视的直播画面依然在继续,只是音量又被他调大了一些。

但吴瑕知道他不会看错,那几个正在和执法人员撕扯的保安里,长得跟个猴儿似的那个,不是仇小虾又是谁?

很快电视里的画面就转回到了演播室内,新闻主播严肃地表示他们会对该事件的后续情况持续关注并及时报道,接着就开始播另一条新闻了。

吴瑕呆怔着,连江淼洗完澡出来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江淼在吴瑕肩上拍了一下:“发什么愣呢?”

吴瑕被拍得抖了抖。

“怎么了你?”江淼诧异,“看什么啊这么入迷?吓着了?”

“……哦,没事,”吴瑕拿起遥控器递过去,“你要看什么吗?”

江淼摇摇头:“不看了,我还要收拾东西,明天要出差。”

“哦。”吴瑕点点头,一边起身一边顺手关了电视,“我也去睡了,晚安。”

说完他就直接回房间关上了门。

江淼愣了愣,他刚才本来是想问吴瑕那儿还有没有旅行装的洗浴用品,吴瑕在化妆品专柜,这类东西挺多的,可看吴瑕这会儿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他又担心起来。

江淼跟过去敲了两下门:“吴瑕,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吴瑕的声音才传出来:“没事,我困了,明天还要上班,先睡了。”

“哦,晚安。”江淼在房门前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关了客厅的灯,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里,吴瑕坐在床上,进来就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映出一片朦胧的灰影。

自从上次在“夜色”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再没见过仇小虾,也没去想过这个人。

他还记得,乔锐格带他离开“夜色”时,宋晢问他对仇小虾那伙人怎么处理,乔锐格当时说的是“不是下药吗?你看着办”。

吴瑕不知道这个“看着办”到底指什么,宋晢是怎么理解最后又怎么处理的,吴瑕更是没有去深思。

不管是仇小虾还是乔锐格,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不愿意去回想。

虽然他跟江淼说,像乔锐格那样的人,很快就会忘了他,不会再来纠缠他。但私心里,他也曾以为乔锐格会像以前一样很快又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可是没有。

自那之后乔锐格就像失踪了一样,除了在乔明山入院的新闻里露了一面,吴瑕就再无从得知他任何消息。

吴瑕不是没揣度过是不是那一夜的事让乔锐格对他心生怨怼没了兴趣,就此放过他了,今晚这新闻无疑是告诉他,并没有。

要是说看过今晚的新闻之后还不知道那个陌生电话是谁的,那也未免太迟钝。

吴瑕摸过手机,点出那条短信又看了一遍。

总共12个字的内容,不费多大劲就能记熟。但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吴瑕却是越想越心惊。

对仇小虾,他当然是恨的,可对这样一个渣渣,要他去惦记怎么报复,他又是不屑的。

而且他能想到的报复手段,不外乎还是诉诸武力,痛揍一顿完事。这则新闻却告诉他,报复可以有更高级的玩法。

仇小虾肯定是进去了,看电视上他面对执法人员的勇悍,什么时候能出来还是个未知数。他也万万不会把这事往吴瑕身上想,可谓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那家黑公司能开起来,并且存在的年头似乎不短,面对镜头还能喊出“我们上头也是有人的”这种话,可见后台也是够硬才敢这么嚣张。可他们还是被查了,足见这背后的推手,比他们更强更硬。

“这样一家有背景的公司被查封,就因为他们一个小保安坑了我这个小人物?”吴瑕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是因为坑了他,而是因为坑他,得罪了乔锐格。

吴瑕的手指在短信界面的呼叫键上犹豫着。

能使出这样的报复手段,那能拿到他的手机号码这种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吴瑕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费神,他只是在纠结,乔锐格替他报了“仇”,他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只要手指轻轻点下去,就能拨出电话,电话那头也许就会响起那位少爷倨傲又带着点懒洋洋的声音。

谢谢。不过两个字,吴瑕在心里默念数十遍,却依然无法张开口,更无法想象要对乔锐格说出这两个字。

他手指偏了偏,点开“更多操作”,再点开“新建联系人”。

再输入一个名字,就能把乔锐格保存到联系人里,也许什么时候自己就能对他说出这两个字了呢?

然后呢?说完谢谢就没事了?从此各走各路两不相欠?还是纠缠更深,剪不断理还乱?

吴瑕郁闷地呼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倒在枕头上,扯过毛巾被来蒙住脑袋,心想:不管了,烦人的事以后再想,现在就容他做回驼鸟吧。

江淼这趟出去还挺顺利,连续转了两个城市完成了两位客户的预约,他一度担心归期会不会延迟,好在终于是在周末前赶了回来。

虽然头天晚上骆遇川跟他电话里说叫他睡到自然醒就好,可他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没办法,想想今天要和骆遇川出去约会就睡不着了。

起来洗了个澡,简单吃了点早饭,江淼就站在自己房间那个小衣柜前折腾。

把当季合穿的衣服裤子都拎出来铺到床上,江淼把各种搭配都披到身上在镜子前比较了一遍。

颜色亮一点的还是成熟稳重一点的?衬衣的话是那件麻料偏中式立领的,还是那件胸口的口袋有特别造型的?T恤是要小圆领还是V领,贴身一些还是就正常的宽松度?短裤是七分、八分还是九分再挽一点裤脚?

还有鞋,球鞋还是板鞋?考虑到出行,万一要涉水,是不是穿洞洞鞋更方便?

一番挑选比较,江淼又热出了一身汗,他想要是吴瑕在就好了,可以问问他的意见,不过转念他又庆幸还好今天吴瑕要上班一早就走了,不然这会儿肯定要坐一边翘着腿看他的笑话。

正纠结着,骆遇川的电话来了:“睡好了吗?”

“好了。”江淼按了按心口说。

“那我过来接你,大概半小时,要给你带点早饭吗?”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骆遇川轻笑一声说:“好,等会儿见。”

“等会儿见。”

挂了电话,江淼愣了一会儿,赶紧又去冲了个澡,出来再顾不上什么搭配什么风格,随手抓了件看着顺眼的T恤和短裤穿上。

一床的衣服顾不上叠,只能等回来再收拾了,匆匆检查了从工作室借回来的相机电和卡都正常,江淼背上包就出了门。

在小区门口等了十来分钟,骆遇川的车来了。

“等多久了?怎么不等我电话再出来?”看着江淼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骆遇川有些心疼,“也不知道找个阴凉的地方。”

江淼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晒不黑,站这儿不是一眼就能看到你的车吗?”

阳光透进车窗照在江淼侧脸上,骆遇川见他额上似乎都出了汗,抬手抚上去,却被江淼抓住。

江淼抓住他手却没说话,只笑着看他。

骆遇川也微笑着看他,目光顺着他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眼睫慢慢下移,移过红润的嘴唇,细白的颈,落在一段秀气漂亮的锁骨上。

最后挑的这件T恤领口略有些大,江淼又微侧了身坐着,领口滑向肩头,锁骨连着肩窝露了一片。

骆遇川喉头动了动,转开视线,手上轻捏了捏江淼的手指就放开了他,说:“系上安全带。”

“哦,”江淼应着,转眼却发现了挂在后视镜下的那串小粽子,开心地伸指弹了弹流苏,“诶,挂这儿还挺搭的。”

骆遇川弯了弯嘴角:“嗯。”

“对了,”江淼扯过安全带系上,“学长,先送我去个地方行吗?”

“哪里?”

江淼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又从里面翻出一张名片,递给骆遇川说:“就这上面的地址。”

名片上印一家典当行的名字,下面的地址倒并不太远。

骆遇川捏着那张名片,看看江淼,说:“你这是……”

“我存够钱了,可以去把相机赎回来了。”江淼说着拍了拍裤兜,脸上透着些骄傲。

骆遇川却愣了愣:“今天去赎吗?”

江淼没太注意骆遇川的神情,揪着小粽子的流苏在感慨:“也差不多了,七八个月了,你不知道,决定把它当掉的时候我多舍不得,它是我自己存钱买的第一套相机啊,买的时候四万多,拿去抵押的时候好说歹说才当了一万多一点,唉,一开始才给我报了八千多的价,真是,好生气。”

骆遇川看着他,心里酝酿了一下正打算开口安慰几句,江淼却又笑着说:“不过现在我已经存够钱可以把它赎回来了,就是这一万多我也存了这么久,想想真有点对不起它,本以为最多三四个月就能赎回来呢。”

这话让骆遇川心里一酸。

从未在外生活过的江淼,怕是一开始低估了来自各方面的生存压力,才会以为三四个月就能在生活费之外存够一万多的赎金。

如此一来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淼没有一开始就去胡承杰的工作室做摄影师,却去做了个小小的鞋店柜员。不过就像江淼说的,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相遇,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走,何必一直在“过去”里纠结。

只是……

骆遇川神情复杂,看看江淼,又往后座上瞄了瞄,欲言又止。

江淼注意到他的异样,也跟着他的目光往后座上看去:“怎么了?”

这一看,他也愣住了。

后座上放着一个纸袋,纸袋上印着他常用的那款相机的LOGO。

江淼看看那纸袋,又转头看看骆遇川,又看看纸袋,似乎不敢相信。

骆遇川轻叹口气,回身伸手把纸袋拎了过来塞进江淼怀里:“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江淼呆呆地抱着纸袋,还没从内心的震惊中回过神。

骆遇川看着他愣怔的样子有些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耳垂:“发什么愣?不看一下吗?”

纸袋里的分量不轻,江淼抱在怀里就感觉到了,他拉开纸袋往里看,一眼就认出这是哪款型号,还另配了镜头,照这个配置,网上报价也已经超过了六万。

他抬头望着骆遇川,抿了抿唇,好一阵才小声问:“这是做什么呀?”

骆遇川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回礼啊。”

“啊?”

学着他的样子弹了弹粽子的流苏,骆遇川说:“这个,回礼。”

江淼愣愣看着他,好一阵没说话。

骆遇川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尖,说:“我也不太懂这个,蒋学长给我开了个单子,我对比了好久也比不出个所以然,看你好像比较喜欢用这个牌子,干脆就挑了个评价高的。”

“我……我不能收的……”江淼低声说。

“为什么?”骆遇川不解。

“太……太贵重了。”江淼似乎怕不能说服骆遇川,又指了指那串小粽子,“这个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的……”

“江淼,”骆遇川沉声打断他,“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骆遇川略向他靠近,目光像有实质一般沉淀淀地落在他身上:“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用金钱来做衡量。”

他说着抬手抚过小粽子:“这是你亲手做来送给我的礼物,只这一点,它就是无价的,所以,不要这样做衡量,好吗?我怕我会输的。”

江淼只觉得胸口发胀,某种情绪就在他身体里持续地发酵着,仿佛急需一个出口,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胸口,喉咙,马上就要化作千言万语冲口而出。

可最后他只是轻吁了口气,说:“好。”

于是,在从典当行赎回江淼的相机后,他们带着后座上一新一旧两套相机正式出发了。

虽然看上去很富有,可惜这一新一旧两套相机全都没充过电,还是只能用从胡承杰那儿借出来的相机。

但就是这样,江淼也觉得自己像掉进米缸的小老鼠,满足得不得了。

等骆遇川开车出了市区,又拐上了山,江淼才知道要去的地方原来是宋晢那套在建别墅的工地。

工地上工人们正在施工,工程进度挺快,他们停车时,看到的是已经建到二层的小楼。

来这儿之前骆遇川并没有跟宋晢打过招呼,不过宋晢请来的工程监理认识骆遇川,三个人简单问过好,监理就带着骆遇川进工地,江淼也调好相机跟在后面拍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中的骆遇川,一边听着监理的介绍,一边仔细观察着工地的情况,当然一边还留心着他的脚下,时不时出声提醒,后来干脆就拉着他的手一块儿走了。

工地上的照片其实没什么好拍,多种角度来几张也差不多了,可是江淼私心里还是想再多拍几张,谁叫土味安全帽也掩不住骆遇川的帅气呢。

“这里,是改过了?”骆遇川指着朝东的一面墙。

监理说:“对,宋老板点过头的。”

骆遇川点了点头没再作声,又转了转便和江淼告辞出来,走到车前,他示意江淼等一等,摸出手机来打了电话。

“一楼客厅东面的那面墙上我原先设计的是一面窗,你改了?”接通电话,骆遇川也不罗嗦,直接发问。

电话对头自然是宋晢,被骆遇川问得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啊……啊,你去工地了?你怎么想到跑那儿去了,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一起啊。”

骆遇川并不想和他浪费口舌:“为什么改?”

宋晢似乎也有些无奈:“我家老爷子呗,请人去看了看,说什么那边开窗影响风水散财气,我也不懂,想着就少看一面景呗,总不能让老爷子不高兴是不是?哦,我也找人问过,这样改好像不影响什么承重之类的,是吧?”

“是没什么影响,”骆遇川打开车门示意江淼上车,“不过你们应该没把周围的山形算进去,这山里什么风向你们也没留意过吧?我在那面开窗,不光是为了看风景,主要还是为了通风和光照,山里本来就偏潮湿,改成墙不光是遮挡光线和风景,也不利于通风散湿,时间长了,屋子里湿气郁结,恐怕就更不好了。”

宋晢一听也有些慌:“那怎么办?老爷子这讲风水……”

“风水嘛,这个简单。”

江淼拉了拉骆遇川的袖子,用口型问:“你懂风水?”

骆遇川笑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对着手机说:“你就这么跟老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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