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遇川面对着微信同学群里的热闹有些不太适应。

这些年,不要说同届同系的同学,就连同班同学,骆遇川也几乎没有联系。

提出给袁阔海做优秀学生集这个建议时,骆遇川并没有想太多,等老爷子把这件事着落在他身上,他才感觉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是不乐意,也不是时间有限太耗精力。

袁阔海体谅他工作忙碌,给他减轻负担,让他只负责自己同班同学的这一部分,其他的资料会找人汇总好了交给他。

但恰恰是同班同学的这个部分,让他为难。这些年疏离的人际关系要重新建立,并不是那么容易。

同班同学里有哪些在事业上有建树,骆遇川还真是没怎么了解过。他不主动打听这些事,也没有人主动联系他。

从袁阔海那里拿到当年老班长李冉的电话时,他还想着等从李冉那里拿到同学们的联系方式,再一个个打电话,这个工程大概比他接手过的最棘手的项目还要困难。

没想到把事情跟李冉说清楚,李冉直接把他拉进了微信群。

看着群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互相热络的聊天,骆遇川恍惚地想,原来他们一直都有联系的。

只有自己,像隔绝在一个孤岛。

事情好像也比他预想的更复杂了。

原本骆遇川是想向李冉打听一下同学中有哪些有突出成绩的,李冉向来交际能力强,消息灵通,这些讯息问他总是没错。

就是没想到李冉会直接把这事在同学群里说了出来。

骆遇川感觉很尴尬。

他当初向袁阔海提出做这个优秀学生集的建议,并没有要贬低谁的想法,只是在整理袁阔海的教学成就资料时,顺着这个思路想到的一个点子。

这会儿他才想,自己是不是又要得罪人了。

果然同学群里反应不一。

有人热心地提名某某得过什么奖,在单位已经做到了科长的位置。

又有人说某某在专业杂志上发表过多篇论文。

还有人说谁谁评上过好几次优秀工作者。

大部分人却是在自嘲这些年没有做出成绩,够不上资格。

毕竟这世上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个个都出类拔萃,也就没有出类拔萃了。

骆遇川隐隐后悔,他犹豫着在手机上打字,想解释下这是自己的主意,和袁阔海没有关系。

他担心他们会对袁阔海有什么负面的想法。

只是没等他把想说的话整理好发出去,群里的人在经过一波互吹互捧互踩互黑之后,话题已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回Z大参加校庆庆典,组织同学会的事情来。

骆遇川迟疑了,这时候他去解释,似乎很不合时宜,反而会搞得更尴尬。

在把做学生集的事说明之后就消失的李冉这时候又出现,直接点了几个同学的名,让他们自己交资料给骆遇川,末了问了一句“就你们几个做代表了,同学们同不同意?”

“同意!”

“+1”

“+2”

“+10086”

“+身份证号”

气氛相当热烈又和谐。

骆遇川愣在那儿,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开场,又是这样收尾。

刚才的那些自嘲,就像是同学们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谁都没当真。

骆遇川把没发出去的那些话又删了,发了两个字,“谢谢”。

李冉又说:“你们几个主动点,自己加下遇川的微信,不要等到时候我来查啊。”

骆遇川手机上很快收到好些同学的加好友申请,包括没有被李冉点名的那些。

算一算,几乎所有同学都来加他了。

骆遇川一个个通过申请,心里百味杂陈。

大学最后的那两年,他跟同学们的关系渐渐疏远,又过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他已经跟不上他们聊天的节奏和话风,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玩笑。

像一个局外人。

这会儿大家都来加他好友,李冉还在群里鼓励他多来聊天,他好像又有点刚进大学,跟同学们刚刚认识的感觉了。

这时一个叫张健的同学在群里说:“怎么今天没见方行远发言?”

另一个叫侯朗义的马上附和:“对啊,平时话那么多。”

就有人直接圈了方行远,问他同学会来不来。

当初一个班的同学来自天南地北,毕业后又各分东西,留在本城的也有七八个,包括方行远。

外地的同学都赶来参加Z大校庆同学会,本城的却不参加,就有点说不过去。

李冉问:“遇川要来的吧?”

骆遇川打了个“来”还没发出去,就看见群里多了一条消息。

方行远:“来啊,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

骆遇川握着手机 ,一个“来”字不知还该不该发。

一个叫丁曦的女同学发了条语音消息:“大家要信得过,同学会组织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本城的这几个了,遇川要给袁老师做集子,组织的事儿就不要他掺和,到时候直接来参加,好不好?”

丁曦是他们班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中的一个,样貌虽普通,性子却开朗大气,当初在班里也很有人缘。这会儿出头担起这件事,李冉带头在群里给她点赞。留在本城的其他几个同学也纷纷表示愿意出力。

骆遇川把“来”字删了,改发了个“好”。

江淼趁着鞋店里没客人来,在整理新到的一批货。他把店长刘鹃做好的标价签和鞋上的款号一一对应,放到货架上。

余光瞄到有客人进店,江淼还没起身,就敬业地招呼:“欢迎光临。”

一边的邹晓棠已经迎了上去。

江淼扭头看了一眼,马上回过头来。

他愣了一会儿,把地上的空鞋盒摞成一摞,抱起挡在脸侧往小库房去。

他走的急,没留神脚下绊到还没收拾的鞋盒,晃了两步才站稳,手上的盒子也差点摔了。

在工作台前填着报表的刘鹃看了过来。江淼只得停下来,把抱着的盒子重新顺了顺才继续往小库房走。

进小库房要经过工作台,刘鹃低声叫住他:“小江,干吗呢?店里有客人,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店长,”江淼也压低声音,“我不太舒服,能进去多待一会儿吗?”

刘鹃惊讶地看看他,担心地说:“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不严重,可能,可能低血糖吧。”

“哦,那你快进去吧,先别管货了。”

江淼说了声谢谢,进了小库房关上门,他把那摞空鞋盒放下,还能觉出心跳得很快。

刚刚进店那个中年客人江淼见过,姓金,曾经来江家参加过晚宴。江淼只跟他见过一次,他不确定这位金老板会不会认出他。

但是,跟在金老板身后的那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却经常出现在江家。

江淼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金旭扬,是江焱的同学,狐朋狗友。

江淼在门边上缓缓坐下,他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一下子特别紧张,到现在手都还是凉的。

金旭扬未必看到了他,看到了也未必能认出来。

他剪过头发,又穿着制服,金旭扬也没和他对上正脸。

江淼放缓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并不介意被人知道在鞋店工作,但他也不想被麻烦找上门。

过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小库房的门被推开,刘鹃探头进来:“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有?”

江淼不知道金老板走了没有,只点点头:“好了一点。”

刘鹃打量他:“脸色是有点白。”

她伸手进来,递给江淼一样东西:“拿着,吃一点,等下就舒服了。”

江淼接过来,看到那是一块巧克力。

“你再坐会儿吧。”刘鹃关上了门。

江淼把手心里的巧克力握了握。

他觉得自己不算什么好运的人,可是一路遇上的人却总会用各种方式让他感受到温暖。

然而有时候,他也不能不对这些给他温暖的人说些小小的谎。

江淼又看了看那块巧克力,把它装进了制服口袋里。

盘山公路上,一辆越野车正往山上开去。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来,宋晢左手伸出去,弹了弹烟灰。

“我去,你还不如抖车里呢,烟灰吹我一脸。”坐在后排的乔锐格一边翻身坐起,一边嫌弃地抹了抹脸,嘴里还噗噗地吐了几口。

宋晢把烟叼在嘴角,从后视镜上给乔锐格一个白眼:“你自己都抽烟,还嫌弃烟灰?”

“那我往你脸上弹个烟灰试试?”

宋晢啧了一声,把车窗升上去,转头问:“骆工会不会觉得闷?要不把你那边窗户开一点?”

骆遇川摇了摇头:“没事。”

又补一句:“叫我名字就好。”

今天他难得有空,于是乔锐格就叫上宋晢,去看看宋晢山里那块地。

骆遇川和宋晢不算熟悉,上车的时候原本想坐到后排,把副驾驶留给乔锐格方便他俩聊天闲扯。结果乔二少一来就说昨晚没睡好,把骆遇川推上副驾驶,自己躲后座上睡了一路,上了盘山路车比较晃,才把他给晃醒。

醒来就扑了一脸烟灰,要不是刚一路睡得还好,乔锐格真想顺便撒个起床气。

他眯着眼睛往车窗外看,感叹一句:“景色不错。”

宋晢得意:“那是,千挑万选才挑中的地方。”

乔锐格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拍拍骆遇川的肩:“老骆,给支烟。”

“哎,你真是,想抽烟跟我要啊。”宋晢说。

“不要你的,老骆的劲大,提神。”

骆遇川笑笑,摸出烟盒来递过去。

乔锐格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手指上朝宋晢晃晃:“火呢?”

宋晢打一把方向盘,拐过一个大弯,头往后靠过去,撅起嘴:“自己点。”

乔锐格盯着他嘴角的那半支烟好一会儿,嫌弃地说:“什么意思?想跟我接吻啊?”

骆遇川转头看看,又转回去,忍着笑。

宋晢愣了愣:“我去,你他妈想什么呢。”

“我还问你想什么呢?叫你给个火,你把嘴凑过来干什么?”

“我他妈叫你直接用我这烟点你看不明白?”

乔锐格推推他,伸手在扶手箱上翻打火机,嘴上还在损:“看明白了,嫌弃。”

宋晢愣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个字来:“操。”

乔锐格不屑地:“想都别想。”

骆遇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来帮乔锐格点上了。

乔锐格一支烟抽完,又打了个哈欠。

宋晢从后视镜里瞄了瞄他,嘲讽道:“你最近挺安生啊,吃素了?”

骆遇川愣了愣,又听宋晢说:“昨晚这是又开荤了?累成这样,搞得很激烈啊?”

骆遇川心里一动,明白过来宋晢这是在说乔锐格最近都没有出去招蜂引蝶。

这可有点稀奇。

乔锐格漫不经心地说:“开什么荤,昨天被老爷子叫回去训话,赶上我哥去跟他汇报之前我这边跟他合作的一个小生意有点没扯清楚,又被老爷子赶去和我哥对账对到快天亮。”

说着他就很不爽地拍了拍座椅:“对个账嘛,有财务啊,非让我在那儿盯着,也不是多大个数,搞这么夸张。”

宋晢也啧一声:“你哥啊,是挺严谨的。”

骆遇川知道,乔锐格是独子,他哥说的是他的堂哥乔信达,现在掌管着乔氏旗下一半的生意。

外间对这堂兄弟俩的风评差异很大,乔锐格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乔信达呢,是严谨勤勉实干家。

不过骆遇川所认识的乔锐格,并非只会花天酒地的草包。

他转头看看乔锐格,眼神里含着点探究。

乔锐格挑挑眉:“嗯?”

骆遇川问:“你也会修身养性?”

乔锐格笑:“老骆,你八卦之心藏得很深啊。”

骆遇川也笑笑:“没办法,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奇景我还没见过。”

“哈哈,老骆你很懂啊,”宋晢也跟着乔锐格叫“老骆”,也不管其实自己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他这是盯上新目标,把那些个花花草草先放一边而已。”

“哦?”这说法骆遇川是不信的,乔锐格从来是遍地开花的情圣,怎么会舍下森林去就一棵树。

乔锐格却大大方方地承认:“没什么好瞒的,那人老骆你也见过。”

骆遇川心里正有了猜测,宋晢就揭了谜:“就那天在我店里揍他那个,我说,乔二你是不是个抖爱姆?”

乔锐格愣了下,一巴掌拍在宋晢的胳膊上:“我要抖也抖挨思,抖死你。”

宋晢赶紧稳了稳方向盘:“靠,我开车呢。”

骆遇川没想到乔锐格居然会正经开始追吴瑕,甚至是“单恋一枝花”这种追法。

他回忆他遇上的两次,乔锐格似乎也没对吴瑕有更特别的表现。

宋晢还在爆料:“老骆,那小哥是卖口红的你知道吗?我们乔二少就可以每天去跟人买支口红,不约酒不约饭,电话都没交换一个,更别说约炮了,玩这么纯情,要没见过,以为他看上的是天仙呢。”

骆遇川没搭腔,情人眼里出西施,吴瑕在乔锐格眼里要就是天仙呢。

乔锐格就笑着骂:“你懂个屁。”

宋晢摇摇头,一脸嫌弃:“老骆你是不知道,这人买了口红又找不到人送,转手就丢给我们,最烦就是我现在身边又没人,拿那些口红干吗用,画画吗?老子连那些颜色有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来。”

乔锐格懒洋洋靠着座椅:“不要啊?不要你还来,我拿去孝敬我妈。”

乔锐格他妈乔太太,50出头大美人,被乔锐格和他爸宠着,要星星也会给她摘的,怎么会把随手送人的东西拿去给她。

何况要是让他爸以为这是讨哪个妞开心剩下的,得把他背给打肿。

骆遇川心里突然有点羡慕。

这样明目张胆的,喜欢一个人,追求一个人。

这样的经验对他来说,从来没有过。

他一时心中感慨,忍不住说:“既然这么喜欢,就认真一点吧。”

乔锐格看他一眼:“我哪次追人不认真了?我连他家几口人,小学在哪儿毕的业,最近一次体检是什么时候都查过了。”

骆遇川愣了愣,心里有点模糊的念头,宋晢就说:“要做乔二少的身边人怎么能不查清楚……”

宋晢话只说了一半,骆遇川却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刚才的那些羡慕和感慨一下子就散了。

反而有点悲凉。

乔锐格没注意他神情的变化,顾自说着:“他家在下面一个镇上开了间包子铺,也就一普通人家吧,哎,老骆,要不要帮你也查查?”

骆遇川还没回过神:“帮我查什么?”

乔锐格在他肩上拍了拍:“就那个啊,来接吴瑕那个。”

骆遇川一愣,一时竟有些紧张。

宋晢说:“哦,我记得,那小子,还呛我来着。老骆喜欢这样的?”

也没等骆遇川回应,他自己又接下去:“那天来戴着个口罩也看不清长相,身段倒是不错,腿长。”

“这还需要看脸?美人看气质你懂不懂?”乔锐格嫌弃地白了宋晢一眼,转头来打算继续劝骆遇川,“怎么样?我的人办事你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骆遇川感觉心里不太舒服,他说:“我查他干什么?”

“他不是你喜欢那型?”乔锐格想了想,又说,“放心啦,我做事的人手脚很干净,查的也彻底,连开房纪录都能给你查出来,怎么样,查吧?”

骆遇川抿了抿唇,说:“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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