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递出去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此时的夜色重了,窗外陇上了一层霜白。

因为赤脚在外,冰冻的发麻,杜鹃着才惊醒方才是月儿在唤她,不禁腾地起身,她茫然打量只有她自己的房内。

“月儿?”她低呼。

镂花窗外,灯火冉冉,依稀有火光移动。

她的心跟着那火光沉着。

暮地,一声低语,“皇后她,现在身体可好?”

“皇上?”

杜鹃来不及蹬鞋,赤脚落地,匆匆几步出了房门。

突然,一个宽厚的怀抱拥来,触到了她冰凉的手,冰凉的脚。那怀抱温而稳,身体网一样罩住了她的身。

“为何赤足行走?”富荣开口,带了几分的嗔怪。

杜鹃自他的怀抱中抬首,仰头瞩目使劲的瞧着。

“皇上?”

打横抱起,杜鹃被富荣抱进了房内。

杜鹃只那样大胆的近乎于贪婪的打量着富荣,试图杂那张她期盼了许久的面容上寻找什么。

入得了房内,富荣忽觉有些不对,慌忙松手,起身踱步到了镂窗边,寻了个木椅坐了下来,淡淡的开口道,“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

杜鹃微愣,不知如何开口。

见到了,她日思夜梦的人,此时此刻就在眼前。

皇上。

这就是皇上,她的夫婿富荣。他没有变,变得只是身上的王者气息,使得他更加的高不可攀,遥望不及。

富荣隐在火光暗处,躲闪床榻之上那双炽烈的双眼,低头道,“正月时节,难得清闲,周遭却满是吵嚷,呵呵……”淡笑,眼神抬起,不着痕迹的扫视远处一直愣愣盯着他的杜鹃,忽地他面上一热,隐去了尴尬,继续道,“呵呵,本想在宫内寻个清净的地脚,不知不觉就来了这里。”

杜鹃心尖处猛然一痛,原来,是不知不觉。

却不是特意而来。

莫名的失落感包裹全身,她眼神闪动,似有泪光点点,移动视野,看向别处。

富荣起身,背对着她,朝向月光处,“这里的确是清静的地方。”杜鹃低头看着燃烧浓烈的炉火,他依旧感觉周围传来一股阴冷。

“恩!”任是内心百般灼痛,她仍只是轻轻点头,一切听任安排。

富荣撇头看向一侧,古琴在躺椅边安静的矗立。

心道,她何时会弹琴了?不由得眉头一挑,问道,“可会弹奏?”

杜鹃微微垂首,最近因为无趣,闲暇时间就会摆弄那只破旧的古琴,倒是会谈一些曲调,不过因为自己琢磨,尚且有些不精。

富荣环顾房间,狭小的空间内早已被各种木箱木椅错落的摆落,留给那只古琴的位置就只能这样矗立着。

院子外的月儿急急的往院子里面跑,像小鹿一样的印记露在皑皑白雪的地面上。她提着手里的煤炉,未抬头,掸落身上的雪片,立在门前歪头看着床榻之上的杜鹃,角落处的富荣她却没瞧见。

“真是狗眼看人低,娘娘,咱们的炉子小的很,煤炭也少的可怜,这个冬日要难熬了,哎……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把娘娘放在这里不闻不问……哎呀……”月儿一抬眼,瞧见了那边站着的富荣,顿时面色惨白,捂着嘴不再吭声。

“……”杜鹃抬眸,一张脸惨白的看向角落处的富荣。

“……”富荣自角落缓缓踱步出来。

月儿惊叫,慌忙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月儿,月儿方才,哎呀!求皇上饶命。”闷闷的磕头声在屋内回荡着。

撞击着杜鹃的心。

她猛地出声,“月儿,起来。”

方要开口的富荣惊讶中微闭了嘴,同是惊讶的还有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月儿。

自进了冷宫之后,一向唯唯诺诺的娘娘今日怎么换了个人?

“皇上!”杜鹃攀着床榻落地,双膝着地间一个闷头,“皇上,杜鹃有事相求,今日得见皇上真容实属民女今生所修福分。杜鹃自知心中有愧,不求其他,只求这一生平静度过,与其在这里碍眼不如放我出宫去,我不会争抢什么名分地位,更不想在这里给你们任何人添堵,可否放了我?”

“娘娘?”月儿低呼。

“回去?何处?”富荣问道。

“大雁山。”

富荣怔怔的,侧身看向别处,许久……

“吱呀”一声,木门轻启,富荣脚步匆匆,他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就出得了房门。

月儿腾地起身,抱住杜鹃,“娘娘,你在想什么?来了宫内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娘娘!”

杜鹃委身倒地,惊出一身冷汗,那番话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

她想逃离,哪怕粉身碎骨。

想要回去的想法自他将她扔进这冷宫之日起开始已经萌芽,这一根神经便如蛊惑她心的魔咒,不断的膨胀。

终于,在这一刻倾囊而出,“回去。”

哪怕背负多么沉重的包袱她也要回去,回到那个她惦念了许久的大雁山,回到故土那里,带着杜创,就此一切回归原来。

可,这些话这些想法,就如冷宫一样萧索,永久的沉浸在了岁月的河流之中。

更漏声起起落落,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身,飞雪早已经止了,一片寂寥宁静的夜色下满是萧索。

院落内依旧高挂的檐灯,灯火明明灭灭,在杜鹃的眼前摇曳不定的吞吐着夜色。

内室依旧清香缭绕,幔帐半垂着。

除却一只燃烧的火炉,其他的物件已经被移到了前院的某一处院落。

身后的月儿一脸愁容。

自昨日皇上走后就没见着身影,好端端的娘娘为何要回大雁山!虽然说在冷宫之内是冷清了些,可皇上也没亏待了娘娘,哪里比大雁山差了。昨夜,她还当是皇上亲自来冷宫,那么娘娘出去的可能就大了,外面人还都说,皇后与皇上是闹脾气,气过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不然为何皇后还是皇后?

可昨日杜鹃那样说,出去是眼下看来无望了……

“娘娘,这里冷的很,还是回去吧,路子点着了,怎么的也比外面暖和呢!”月儿小声说着。

杜鹃抚琴的动作稍滞,“此处很好。”

“娘娘,你这是何苦?皇上不会放你走的,您是皇上的皇后,放您回去了,这辈子也只能是皇上的皇后,不会是张王李赵的婆姨,走了又能去哪里,娘娘您还是跟皇上认个错吧,皇上就会把你接回去了。”

“哪怕就是死了,我的头衔依旧是皇上的皇后。但是,我依旧要回大雁山。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家,从出生,到死亡,都逃不掉的。”

月儿急的跺脚。

“娘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回去了就没有了眼前的一切。皇上如此在意娘娘,娘娘看不出吗?虽然说皇上一直把您放在这里,可皇后娘娘也没与从前有什么两样,娘娘,皇上还是在意您的。”月儿抬眼扫视空荡荡的屋舍,“娘娘,我们还是尽进屋吧,这里是真的冷。”

“月儿,这里很好。风吹迎面过来,叫人清醒了头脑,从前的事很清楚的在眼前飞逝,这样才有时间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杜鹃手指轻撵琴弦,琴音如叮咚泉水,悦耳动听。活在手尖般的琴音依旧是惆怅凄苦的。

她知道,过去了就等于再一次顺了他的意,一步一步的在这个金丝笼中等死,等待着前方的荆棘。她要回去,她要回大雁山,那里没有奸诈利用,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争我夺。

忧伤曲调,那首相思!

悠悠而来。

潇潇几夜风几许,离人偏识奈何雨。泪雨花同落,夜寒孤寂声。

琴曲忧郁如瑟,曲转而过。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她没发现,他正目光灼灼带了几分心痛的捕捉到了她的泪水。

他出声,同时挥退了立在杜鹃身后的月儿。

屋内一时间寂静下来。

“杜鹃……”富荣欲言又止,缓缓移步,“朕……”

杜鹃看他了许久。

“杜创的病已经好转,现在在取代了高威的位子。”说罢,扭身不去看那张清淡的脸。

杜鹃满心欢喜,手中的琴弦紧着跳跃了几分,却在下一刻换成了一曲断肠。

“朕以为你在这里会与其他人一样,想着死,想着活。却不想……”顿了顿,他终于开口,“从未想过你却想着离开。朕的身边真的那么可怕么?”

“嗡!”琴弦崩断!

富荣艮然回首,对上杜鹃的脸。

四目相交。

许久!

画面渐渐清晰,她下意识的目光移向他的手指,那里的伤痕轻轻浅浅,清晰可见。

“皇上,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杜鹃了,我,我脏了我自己……”杜鹃缓缓起身,她不可置信的一步一步挪动。

富荣暗自叹息,垂首而立,感受着杜鹃越来越近的脚步。

“杜鹃!”富荣声音嘶哑。

富荣心底一块石头突然罗起老高,重重的叹息道,“不要说出来。”

“不,我要说。皇上,杜鹃脏了自己的心脏了自己的身,皇上为何不放我走?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是自在!”

“杜鹃……”富荣低唤。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杜鹃连连后退,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又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

富荣叹气道,“哎……为何要将你我逼迫到今日这等窘迫的境地?”

杜鹃惴惴落座,微微摇头,“皇上为何不放任我离开?我走了,你我都会好过。或许我死了……”

富荣刹时闭了口,惨白着一张脸瞧着她。

富荣欲言又止,话到喉头,哽咽中说不出半个字,僵持许久,“你终究是我的妻……”

杜鹃讪讪的笑了,别过头去,哽咽道,“皇上,妻子,妻子……早已不是了,不是了。”

富荣未作声。

富荣再一次重重的叹息,“哎……”

杜鹃连连摇头,“还是放我离开吧!”

“为何不能陪在朕的身边,你们都要走……”

“呵……”杜鹃冷笑出声,恍惚间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盈盈而饶。

曾经那个富荣的身影依旧在眼前盘旋,而如今的他,她已经陌生了,形同路人。她有微的颤抖,“皇上,曾经我过了许多错事,撒了弥天大谎,为了能够留住你,留住杜创留住我在后宫的地位,可如今一想,那些比起一个人的命来说是多么轻薄的东西,只轻轻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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