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当空，富家小院上下笼罩在一片肃静的悲愤之中，天色渐晚，张氏留守在小山棺材前弟弟哭诉。
富家婆子被人搀扶着回了房间，眨眼的功夫却不见了富贵的身影，一个独腿的残疾人能去哪里，所有人无暇顾及，富荣一直坐在门前看着月色，见杜鹃出来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要去何处？”
杜鹃微微回首，看了一下走在的宁若晴，缩了缩手腕道，“想出去走走，给嫂子那些衣衫。”
富荣微微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杜鹃一怔，有些尴尬的偷看着宁若晴的背影，见宁若晴并无异样，她才缓缓起身，接着脚步匆匆，一晃就没入了黑夜间。
行到亭子跟前，她瞧见苏秋夜独自一人站在亭子中，望着某一处发呆，墨发高束，垂落在背的发带拍打着他的脊背，双手背负间似乎承载了一丝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爷！”杜鹃轻声呼唤。
苏秋夜猛然回头，看了一眼杜鹃红肿的双眼，“杜鹃姑娘！”
杜鹃微微垂首，迈步上了亭子，在苏秋夜跟前停住，看了看平静的荷花池，“王爷，夜深了，为何在这里？”
苏秋夜微微额首，没有回话，却扭身继续看着夜空，许久才道，“两府近前，自是邻里街坊，有事自然要来照看着，今日实在对不住，因为在忙乎着一些杂乱的事情，手下人只道我的命令不允许打搅，所以到了夜里才将事情禀明，这……哎……为何会这般样子？”
杜鹃摇摇头，“还是要多谢王爷相助，不然，杜鹃不知要如何是好，家里人……哎，小山平日来听话的紧……”杜鹃突然后头梗塞，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簌簌流淌。
夜里无风，却有些阴冷，杜鹃身上的薄衫禁受不住夜里的冷风，她突然被那冷风吹缩了一下身子，拂去面上不断跳动的发丝，她望着灵堂那处的昏暗灯火，似乎小山的欢闹之声还在院子里环绕，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一直在她的跟前吵嚷着，“婶婶，婶婶……”
杜鹃长叹一声，垂头不再去想，却不由得抚上自己的腹部，思绪再一次陈杂的袭来，若真是有了孩子……
她更不敢去想。
“杜鹃姑娘，夜深露重，不如早些去歇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杜鹃微微点头，却在转头之际停住脚，“王爷，可否问些问题？”
苏秋夜亦是浑身一颤，扭头看着那张秀美容颜，眼角垂落着未落的泪滴，在夜空下晶莹剔透，他很想伸手去拭，却陡然心里被某一处揪扯，怎么也按耐不住的疼痛了起来，只因杜鹃勃颈处的那处红草莓若隐若现，似乎是一道精光劈艮而来的闪电，叫他恍惚了片刻。
“……杜鹃姑娘，想问什么？”
“井底可会生出一些嫩绿的草叶来？”杜鹃将视线移到后院的处，那里的井已经封住。又将视野收回，看着荷花池内的，草长莺飞，池水边挺着一排排嫩绿色水草。
“井底多年之后会有些青苔，至于青草，会罢……总会有一些意志坚强者从石缝中窜出头来。”
杜鹃想了想，点头，“多谢王爷！”
扭身告别之时，苏秋夜的手还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来，虚握了一下杜鹃的发梢，她似乎出来的急，还不曾来得及将昨夜的凌乱梳理掉，转而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腰间，只随意一根头绳扎住，随风飘散。
“啊……”
突然听得一声尖叫，在富家小院内如一道惊雷，声音凄而灿烈，划破了富家小院的宁静。
杜鹃猛然扭头，她看向声音源头的方向，是张氏的房间。
“何事？”苏秋夜惊呼。
杜鹃已经提着裙子一路奔跑着过去。
苏秋夜亦是紧随其后。
杜鹃一路狂奔，来不及看清地上的路，几次险些跌倒，被苏秋夜上前扶稳，杜鹃只焦急的扑向张氏的房间，提步接着奔跑，行到院子内。
面前人多杂乱，地上散落了四分开去的瓷碗碎片，张氏已经摊倒在地，而奴仆正七手八脚的从房梁上的绳索往下搬弄悬着的富贵，他那没了腿的裤腿在半空中飘荡，犹如一只游荡的孤魂，寻不到依托，却又逃不过劫难的挣扎。
杜鹃心下一惊，摸着黑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向院中。
赶来的富荣上前，陡然一拳头砸在了富贵的胸口，接着，“咳咳……”富贵闷咳一声，睁开了双眼，“为何救我？让我死，让我这个废人去死……”
富荣扬起拳头，“哄”的一声砸在了富贵的身上。
富贵亦是武将出身，多年的颓废已经不再体格健硕，却还是体格异于常人的健硕，富荣的那一下子砸来的力道不轻，带着一丝泄愤和不满，一拳下去，富贵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下才停住，最后喷出一口血水来。
富荣他粗着嗓子吼叫一声，“你是个废人，不错，可没人拿你当做废人看，是你自己当做自己是无能之人，你看看，你给我好好看清楚……”富荣撕扯他脖颈，试图摆正他的视线，将富贵的脑袋对着小山灵堂的方向，“你看清楚，你的儿子不会要你这样的爹，你叫小山如何在那边安生的走？”
富贵一怔，双眼中顿时涌出血色，带着一腔的哀怨大声的哀嚎出声，“小山，你爹没用啊，啊啊啊……”
跟来的奴仆小声的跟在打听事情始末的苏秋夜身后低声道，“是大少爷倒挂着从井里把小山拽出来的，要不那木桶也拉不上来。哎，亲眼看见自己儿子走，心痛啊……”
张氏已经昏倒在地，丫鬟们扶住张氏进了房间。
苏秋夜拉了拉怔忪难耐的杜鹃，杜鹃抬头看了他一下，又看着地上坐着的兄弟两人，多年间，他们从最开始的无话不说到了后来的互相躲藏，似乎今日该有很多话要讲。
杜鹃微微点头，扭身出了院子。
“这里有我，有事叫我。”苏秋夜看了看伤心的兄弟两，跟着杜鹃也出了院子。
院子中独独留下兄弟两人。
富贵半个身子趴在地上，他哭的倦了，突然一股怒气上涌，踹翻了脚下的土坯，愤恨的抡起拳头砸向地面。
一拳下去，顿时血肉模糊，足见力道之大。又一拳，草叶碎末飞扬，甚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响。
第三拳！
“有这个力气不如随我一同打仗。”
富贵一愣，泄气的收了手，怒喝一声，“叛国的叛徒，有何颜面与我说打仗？”
富荣不答，只拉起地上的富贵将他摆正身子，“时至今日，你我还谈什么叛国？清月国在何处？当我们浴血奋战的时候，清月国的皇帝在享乐，在残暴的残害无辜的女子，后宫佳丽岂止是三千，足有万人，每天十人，次日便要斩杀，我要问你，这样的皇帝我们为何要护他？割地赔款，我们打了三年的仗，可有那一场胜过，皇帝的命令不是和亲就是退避，呵呵……国之将亡，为何要随了他去？”
“不论怎么说，我宁可失去一条腿也不会跟着你在此受人羞辱，堂堂清月国的大将军跑去给人家做驸马爷，呵……叛徒！”
“不错，我是叛徒，我是清月国人人唾弃的大叛徒，我卖国求荣，我领兵征战屠戮边塞的将士，看你不要忘记了，家乡的那些死伤就是清月国的皇帝下旨杀害，正值大旱，边塞告急，粮食短缺，为了省出口粮，他不惜残害百姓，这样的国要受来何用？你告诉我……”
“那是皇帝的事，我们是将士，就应该守在边塞击退外地，宁可丢了脑袋也不会投奔敌国。”
“投奔敌国，呵呵……”富荣凄惨一笑。“是清月国的皇帝出卖了我们，你至今还蒙在骨里，那日若不是我早有发现，毁的就不是你这条腿，是咱们整个家的命，是整个山的几百条人命，你还在装傻，何时才能正视，不错，我投奔了大凌国，可我换来了百姓安康，我换来了无辜百姓的生命，而不是白白的惨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富贵缓缓垂下头，不再吭声，当年之时他毕生难忘，失去一条腿算得了什么，相比如今的生活和百姓的生活，再失去一条腿他也绝对不会难过。
富荣不言，只拍了拍富贵身上的灰尘，轻不可闻的道，“你要活着，你们都要活着！”
富贵一怔，看着富荣面容上的正色，那话语似乎从天边之外传来，绕绕耳畔不肯歇去，他怔怔的看着他，看着富荣眼中似曾相识的火焰，那是怒火，是蛰伏了这许些年后的一种铿锵愤慨。
“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富贵一直想要问心中所想，为何当年叱咤风云的兄弟两人成了如今的样子，那个突然掉头投向大凌国的富荣他心中咋作何想？
等待着那个答案，富荣却已经起身，扔给了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拐杖，“回去歇着吧，家中还有需要你的嫂子，小山的事我会料理，哎……”
富贵仰头，看着那道背影匆匆而去，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伸手揪扯了一下方才上吊的泪痕，冷哼一声，“废人！”
杜鹃在夜静的小院里行走，身后的苏秋夜一直不放心的尾随着，行到一处房子跟前，没了路，更没了路上的灯火，杜鹃停住脚步，突然扭头，“王爷，我已经是富荣的人，为何还不放我？”
苏秋夜一惊，立即收住脚步，侧过身去避开杜鹃那双晶晶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