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长老貌似友善，却笑吟吟地给肖文静出了一道题。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人小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肖文静读书不多，天幸，她高中的时候是个文科学霸，居然还真记得这段出自《论语?为政》的名段。
她努力在记忆中翻腾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斟字酌句地道：“我想，这段话的大意是说：‘季康子问孔子如何治理政事，季康子说：‘以杀掉无道的人来成全有道的人，这个办法怎么样？’孔子不同意他这个想法，劝说他：‘您治理政事，哪里用得着采用杀戮的手段呢？您只要想行善，老百姓自然也就会跟着行善。上位者的品德好比风，在下位的人的品德好比草，风吹到草上，草必定跟着倾倒。’”
她说完，有点忐忑地望向钱长老，想知道她的反应，这个回答是否符合她的要求。可惜钱长老戴着兜帽，大半张脸都被帽沿的阴影笼罩，她只能看到一个小巧却略有些双层的下巴。
那是上了年纪的女人逃脱不了的变化，由于肌肉和皮肤失去弹性，脸颊下垂，再瘦也会能长出双下巴。
不过以皮肉之下的骨骼形状来看，钱长老年轻时候定然是一位美人，与她蜂蜜般酥甜芬芳的声音可谓相得益彰。
肖文静努力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钱长老的一句话，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翻腾，她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
仿佛过了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她终于听到钱长老“呵”地轻笑了一声，这样的笑声通常会令人觉得受到轻视，可钱长老笑得太好听，声音里不但没有嘲讽，反而流露出满满的赞赏。
她笑着道：“说得很好，这段话的意思你理解得完全正确。”
肖文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得她话风一转，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这句话来考你吗？”
好狡猾的问题！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肖文静有点烦躁地想，鬼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这样的牢骚她不敢说出来，只能憋着气自我消化，然后眼巴巴地继续望着钱长老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期盼着接下来该有的提示。
但她再度失望了，没有提示，钱长老竟然就这么闭上嘴，微微偏头，以一个明显的等待姿势朝向她。
肖文静：“……”
好吧，不就是编吗，不就是忽悠吗，她刚到兔八歌上班的时候天天负责复制粘贴，明明对风水一无所知却能伪装成活跃在网络世界的新潮风水师，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一点也不怯场！
她干干地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像打地鼠似地不断往上冒出一些看似有道理的胡说八道，又一个一个地先被她自己否决，千挑万选到最后，终于，留下了一个漏网之鱼。
就说“因为委员会平易近人善于听取底层群众的意见”好了，反正上位者都应该爱听此类的恭维……吧？
钱长老其实没有给她留太多思考时间，她摆出那样等待的姿势，肖文静每过一秒都感觉她透过兜帽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那目光看似没有温度，与她薄薄的脸皮相触却产生了可怕的反应，烧灼感穿透皮肤扯痛她的神经。
就这样吧，她匆忙做下决定，把心一横，刚要启齿。
左右两边手臂同时传来拉扯。
肖文静向左看，向右看，左边是杨慎思，右边是叶子襄，这两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来，与她并肩而立。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关键时刻非常有默契地同时出手阻止了她。
杨慎思朝她笑了笑，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叶子襄更直白，更光风霁月，似乎一点也不怕被长老们听到他说的话。
“别胡说，”他声音不大不小地告诫她，“说实话。”
肖文静的脸“噌”一下就红了。
对啊，她想，这又不是高考，答不上来的题胡编也不能留下空格，她为什么要强求答案，为什么不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肖文静羞惭无比，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她又看了杨慎思一眼，顾不得跟他说什么，急急地转向等待中的钱长老，下意识地又吞了口口水。
“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地道，“请钱长老教我。”
…………
……
钱长老不答反问：“你们离开‘终极秘境’以后，被传送去了哪里？”
肖文静继续实话实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杨律师被传到了反抗组织的某一处基地，我们的同伴龚少穆和林思懿传到附近的山坳里，另一个同伴顾遴则回到了他来的地方。”
“顾遴？”钱长老奇道，“我们没有送他进去，他也进了‘终极秘境’？”
这好奇装得太假，肖文静心想，可能你们真不知道顾遴是怎么进去的，但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他进去了。
七位长老在“终极秘境”里设下了七道关卡，每道关卡都极富个人特色，肖文静相信他们肯定有远程监控这七道关卡的手段，甚至自身也可以随意地进出“终极秘境”。否则，钱长老又怎么会亲身出现在那里给她提示？
她心里吐槽，嘴上不敢乱来，详详细细地向钱长老叙述了一番顾遴进入“终极秘境”前后发生的事，反正她是真不知道他如何进来的，猜测是因为“阴刻风水”，但仅仅是未经证实的猜测不是？
钱长老听完她这一番大实话，看不出满意或是不满意，肖文静大胆猜想她是满意的，因为她没有就顾遴的问题再深入下去，显然是明知再问也从肖文静这里得不到更多。
而且，她全程没有理会就站在肖文静身后的顾遴，当着这位当事人的面和肖文静议论他本人，也就是对除了肖文静以外的所有事都不感兴趣的顾遴了，换一个人说不定会因为这种刻意地无视当场发作起来。
钱长老问完顾遴，又问林思懿，肖文静张口要答，想了想，转头望向一直沉默地缀在队尾的龚少穆。
所有人会意地分开一条道，钱长老便也看到了龚少穆，后者脸色苍白，沉默寡言，似乎再也无力伪装成过去飞扬佻脱的表象。
“我们失散了。”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一起被传出‘终极秘境’，落足点也是同一个地方，林师妹出手救人，后来说有事先行离开……再也没回来。”
他情绪低落，话就说得辞不达意，肖文静想，什么叫“再也没回来”，这到底是情切关心还是在诅咒人家林思懿呢！
钱长老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既然你这么担心她，不如现在就去找她吧。”
龚少穆一怔，猛地抬头。
钱长老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又点了点头，含笑道：“去吧，将她带回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别的没有，时间和耐性和尽有，一定会等着你们一起来见我们。”
被委员会七长老召见似乎是某种难得的至高荣誉，龚少穆本来就因为林思懿错过了这项荣誉而替她懊恼，钱长老这话简直说到他心坎上，高兴得原地就跳了起来。
刚认识以为他本性高冷的顾迥：“……”
龚少穆二话不说，向钱长老深鞠一躬便转身冲下了观众席的台阶，肖文静望着他半点也不稳重不冷酷的背影，心想，说不定龚少穆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个人格也不是完全的假象，其实就是他本性的一部分呢。
打发走龚少穆，钱长老的目光转向顾迥，后者被龚少穆“反常”的表现吓了一跳，刚把心思从那位神秘美女身上转回来，明明看不到钱长老的脸，却清楚地感觉到钱长老的目光。
顾大少爷喜欢美女，老美女也是美女，所以他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自我介绍道：“您好，冒昧打扰，我是顾迥。”
可钱长老并没有因为他长得帅有风度就对他好一点，她本来和颜悦色，对肖文静和龚少穆都娓娓细语，此时却脸一板，叱道：“姓顾的小子，你对我的弟子动手动脚，心怀不轨，可知罪？”
这句突出其来的指控仿佛坠入平静池塘的巨石，惊起千重浪！
什么？肖文静都懵了，心想钱长老的弟子是谁？顾迥什么时候对她意图不轨了？竟敢风流到手黑心黑的风水师头上，这小子胆儿可真大啊！
杨慎思无奈，叶子襄微微蹙眉，顾遴好端端地站着还能脚下一绊，搭档、发小、弟弟，三个顾迥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同时转头看向他，目光中流露出相同的谴责。
“等等！”顾迥冤死了，“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是我，我没有，我最近根本没交女朋友！”
自从叶子襄失踪，顾迥全副精神都放在这件事上，花了无数的时间精力，当然还有钱，在全国范围内排网，大海捞针地寻人。他都快累死急死了，哪有那个余暇去泡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