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朝醉仙居走去。故意绕路经过得意阁,站在门外,久久不愿离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也许是盼望能有奇迹发生,从大门里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

可是,见了面要说什么呢?难道要说感谢的话?感谢他救了她,感谢他没有再继续跟自己的丈夫为敌,感谢他不再为难醉仙居?感谢他不为权力所动,不在乎什么皇位?

她事后又去瑞王府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细节。走到铭竹屋里的书架前,端详着屏风上的美人,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从老王爷宇文不离的口中得知,瑞王妃有个姐姐,嫁给了当年的四皇子。四皇子被牵连进夺皇位的战争中,落罪杀头。他的王妃当时已经有孕在身,仓皇逃离京城,并发誓报仇。那王妃后来得到拥护四皇子的残党的相助,建立了神秘教派,妄图谋夺帝位报仇雪恨。

她不知道顾锦芬是如何欺骗栾离,现在这个时候,什么话都已经不需要说了,就让这个秘密随同顾锦芬的死去一起被埋葬吧!

相见不如不见,莲步轻移,巧儿离开得意阁,这个她曾经被他藏匿的地方,养伤的地方。

刚走到街角,便听见铜锣开道,一队官兵押解着一辆囚车经过。一名官差坐在马上,大声宣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京城府尹何震坤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处以斩立决,以儆效尤。”

巧儿看着那胖胖的身子挤在囚车里,蓬头垢面,头上顶着菜叶,画面有些搞笑。

“新帝登基,下决心整治吏治,这个何贪官终于没有好下场,该!”

“是啊,听说这新帝刚登基,便大赦天下,拨出大量银子修堤放粮呢……”

身边经过两个路人,随意交谈着。巧儿听到耳朵里,抿起嘴来。

“人家又不是在夸你,你乐什么?”讨厌的人总是阴魂不散,巧儿不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要去哪儿?”男人摇着扇子,举着一把伞,给巧儿遮阴。“日头这么大,天这么热,怎么不乘轿?”

巧儿翻着白眼,“要你管!”

“瞧你说的,我不管你管谁?”

巧儿听见这刺耳的话,停下脚步掏了掏耳朵,一回头就看见身后跟了一大队人,路旁的百姓见到这阵仗,全都躲着走。

巧儿一把推开男人的手,“我说这位王爷,朝中无事可做吗?皇帝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却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给女人遮太阳,你就是这样辅佐新帝的吗?”

“我又不是秦方的奶娘,他那么大的人了,不需要我时刻照看着吧?”子博不放弃,重新把伞举在巧儿头顶,“你到底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过……”

“好了,我现在这样闲散,你应该感到高兴,说明天下太平。你那皇帝哥哥虽然忙些,但至少坐稳了江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下月就要大婚了,就是真正的帝王,我们都乐得其所,不正是你所愿吗?”子博在心里偷乐,巧儿没听出他在占自己便宜。

“别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你是否包藏祸心,这时候不显山不露水,说不定哪天时机一到,便出手推皇帝下位……”

“嘘……”子博赶紧捂住巧儿的嘴,“姑奶奶,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秦方舍不得杀你,可不代表我就安全啊!现在朝中那帮子老夫子个个跟乌眼儿鸡似的盯着我,你可千万别害我!”

巧儿猛拍一下捂在嘴巴上的手,“拿开你的爪!”子博吃痛,哀怨地抽回手来。

“真不知道昇勋兄看上你哪一点,如此粗鲁不堪,毫无娴熟可言。”

“王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告诉你,没门儿!”巧儿一甩手,扭头就走。子博赶紧跟在后面,继续替她遮阳。

“我说莫夫人,天下能让本王肯纡尊降贵的人,惟莫夫人是也。”

“你别说了,你话一多,我就知道没好事儿。”两人说说闹闹的到了醉仙居,进门看到莫琛站在柜台后面,正在记账。

老掌柜一看见巧儿,赶紧上前,“大掌柜。”

“嗯,那小子怎么样?没犯什么错吧?”巧儿甩着帕子,天很热,背上的薄纱都湿透了,老掌柜赶紧让伙计给她端上一碗冰镇的梅子汤。

“少爷很聪明,一学就会。”

“老掌柜,这里只有学徒,没有少爷,不用高看他,犯错只管罚就行!”

莫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搭腔。

子博被冷落在一边,将手里的伞递给身后的随从,原地转了两圈,啧啧称赞,“真不错啊,皇叔真懂得享福,开这么个酒楼,既可以饱口福又可以挣钱,啧啧,真是好主意。”

老掌柜这才看见徽王,吓得脸都白了。“王爷,您……您怎么来了?”

巧儿伸手一拦老掌柜,“不用招呼他,忙你的去吧。”

“这……”老掌柜了解巧儿脾气,赶紧躲得远远的。

子博摇着扇子,撇了撇嘴,“唉,王爷我也太没地位了,我说大掌柜,开业这么久,不见你请我喝杯酒,也太小气了。”

“呸!你还敢说!响儿,查一下他欠了多少银子,今天他要是不结账,休想离开这里,来人,关门放狗,咬他!”

子博无奈,扭头朝身后慨叹,“我说昇勋兄,你家的好夫人啊,要放狗咬我。”

莫如风忙了一上午,刚回到这里接夫人,便见到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吵架。“子博兄,我说你还没放弃么?”

“昇勋兄,只要令夫人一天不答应,我就缠她一天,只不过还望兄台切莫生气。”

“你阴魂不散缠着我夫人,还让我不生气?”莫如风来到亲亲娘子身边,毫不避讳地吻了她的脸颊一下,让娘子降降火气。

“你们……”子博伸出手刚想指控他们两个这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便被人推到一边去。

“小……小……兔崽子……”瑞王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还是习惯叫巧儿这个非常不雅观的称呼,当然不会守着她爹娘的面。

“老王爷,今儿来的很早啊,菜还没开始做呢。”巧儿热得要命,忍不住襟了襟身上的衣服,薄薄的纱衣被她抖的忽闪不止,白皙的肩头若隐若现。站在一旁的莫如风倒吸口气,立即拽住她的手。

“注意一下场合。”莫如风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周围这么多大男人在场,她这行为十分不妥啊!

“我热!”

“那我给你扇风。”她最近特别怕热,莫如风拿出别在腰上的扇子,给娘子扇凉风。

站在一旁的子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指他们,“你们……”这两口子竟然在他面前公然调情!

莫如风满脸坏笑,做二十四孝老公做的很称心。

瑞王爷终于倒完了气儿,“水,渴死我了!”老掌柜递上早就为他准备的去火凉茶,老王爷才感觉舒服一些。

“快,你嫂子要生了!”老王爷是来报信的。

“老王爷,上次你就骗我说铭竹要生了,这次还玩这招儿?不管用了!”上次老王爷气喘吁吁跑到她和秦方面前说铭竹要生了,她急忙忙跟老王爷往回赶,老王爷上了马车才承认是骗她。

“好哇,王爷你这是欺君!皇上可在场的!”

“这有啥,我到时候就说是假的,是稳婆弄错了,不就行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他现在是皇帝了,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这皇宫不比外面,到处是眼睛,到处是耳朵,我怕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巧儿知道老王爷说的对,她是不应该再去见他。“我不会再进宫了。”

可这次老王爷又是唱哪出啊?

“这次是真的!骗你是……是老王八!”王爷很喜欢喝王八汤,巧儿曾经取笑瑞王爷说喝汤喝多了会长王八壳。

“真的?你干嘛亲自跑一趟,派人来不就行了?”巧儿还是将信将疑。

“你!我好心怕你准备马车还要耽误时间,我这也是刚在宫里听见下人报信直接奔来的!你快别罗嗦了。”老王爷拉着巧儿就跑,一行人到了王府才知道铭竹是真的要生孩子了。

凄厉的叫声从内院传出,站在王府门口都能听得见。

莫如风迟疑了一下,想要拉住巧儿不让她进去,怕她看见铭竹生孩子触景伤心,可巧儿想也不想提起裙子就奔向了产房。

“铭竹,铭竹,你怎么样?”产房里乱糟糟的,婢女们忙着准备热水,李氏和郑老二家的也都在,稳婆蹲在床上,帮铭竹生产。

“哎哟小祖宗,你又没经验,来这里干什么?”

她们还不知道巧儿的遭遇,说话也不注意。巧儿这时候也顾不得胡思乱想,“我来帮忙收拾也行啊。”

“巧……巧儿姐……”铭竹的嗓子都快喊哑了,说起话了有些吃力,“三……三哥呢……”

“呃……在外面,我刚刚看到他了,他不能进来,你要努力啊。”其实巧儿没看到郑航,最近郑航忙于公务,已经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了。

女人生孩子很希望丈夫在旁边,巧儿在心里暗骂是哪个不懂人情的家伙说出的产房不吉利,不许男人进入的?

“嗯……唔……”铭竹很听话,又用尽全身的力气,汗水浸湿头发,湿哒哒的粘在铭竹脸上,巧儿过去握住她的手,不停的鼓励她。

莫如风站在廊子下,心被满满的愧疚占据。听着屋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他突然幻想如果是巧儿在生孩子,该是怎样的心情。

瑞王爷只有这一个女儿,担心的不得了。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还没有动静,老王爷着急地搓着手在廊子下来回溜达。

“真是急死了,她娘生她的时候就差点儿丢了半条命,她不会也……”

“老王爷!”郑老三两兄弟本来蹲在台阶旁抽烟,他们之前被巧儿勒令不许在府里抽烟,已经忍了很久了,今天这么焦急的时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抽起来。大家都很着急,老王爷一说丧气话,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郑老三难得开口了。“老王爷,女人生孩子那是要在鬼门关前走一趟,郡主是大富大贵之人,肯定没事儿。俺家巧儿是老来子,她娘生她的时候也难着呢,这不照样长那么大了!”李氏差点儿就因为难产死掉,稳婆当时都不抱希望的了,这事儿在老郑家人人都称奇,都说巧儿肯定命硬的很,这么难还能母女平安,日后肯定有福气。

郑老三很自豪。

莫如风听到郑老三提起巧儿的出生,来了兴趣。他平时忙,没啥机会讨好老丈人,好容易拎着礼物来求见,郑老三老两口都是一副冷面孔,十分不待见他。再加上巧儿出了事儿,莫如风更觉得没脸见二老。

不过今天机会难得,莫如风舔着脸凑近老丈人,也跟着抄着手蹲在台阶下,“岳父大人,巧儿是老来子?没听她说过。”

“那是啊,她娘都三十多了,才生下她这头一胎,这在乡下,可是不得了。”

“我说她咋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敢情还真是天生的!”老王爷也不来回走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听郑老三唠家常。

“呵呵,她啊,天生就跟别的娃不同!八个月会喊爹娘,小嘴儿喊的那叫一个清楚。一岁就能走路,比所有同龄孩子走得都稳当。三岁就当上了孩子头儿,全村孩子都怕她,甭管是大的小的,郑航从小是被她欺负着长大的。”

郑老三一说这话,郑老二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那是俺家郑航喜欢他家丫头,让着她呢。”

“俺家闺女天生就长得俊,想不喜欢都难……”郑老三也不知怎的,也许是想给大家宽心,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这一说不要紧,引得郑老二和老王爷也跟着变成话痨。这一天,三个爹把自家的孩子都卖了,巧儿、郑航和铭竹小时候那些糗事儿全都被抖了出来。他们在一旁说的热闹,子博抱着手臂躲在一边,听了个心满意足。

天刚黑,郑航回府了,见到几个人围成一堆儿,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爹,岳父,叔,你们在干啥?铭竹呢?”

“小子回来了,你媳妇还没生呢,你咋才回来?”郑老二赶紧站起来,埋怨郑航不懂事儿,不知道早些回来。

“我……我那个……”郑航着急想要解释,又开始口吃。

老王爷不在意这些,替他说话:“没事儿,现在正是朝廷事情多的时候,是我嘱咐下人等他忙完了再告诉他。男人志在立业,婆娘生孩子放第二位。”

郑航用袖子擦擦汗,赶紧点点头。他已经一天没顾上吃饭了,正好赶上铭竹生孩子,他也觉不到饿了。

郑航回来没一会儿,屋里便传来婴儿啼哭声,稳婆抱着孩子来给老王爷他们道喜:“恭喜老王爷,恭喜郑大人,是个大胖小子。”

“恭喜王爷,恭喜大人。”下人们跪了一地,老王爷拍着大手接过孩子乐得合不拢嘴。

“铭竹,铭竹!”郑航往屋里奔,被李氏拦住。“先别进去,不吉利。”

“没事儿,让他进来吧。”巧儿给铭竹用汗巾擦干身上的汗水,给她盖好被子。灯上都罩上了大红的罩子,满屋子里红彤彤的。

郑航钻进屋,巧儿给他腾地方。“你们聊,别让铭竹受凉。”

郑航朝巧儿作揖,“有劳妹子啦。”

“得了,快去看你媳妇儿吧!”巧儿挥退打扫完的下人,一并退了出去。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瞧见莫如风似笑非笑的站在廊下望着她。

“你那啥表情?”她有预感,他在憋坏。

“没有哇,娘子辛苦了,咱回去歇着吧?”莫如风替她揉肩捶腰。

“说实话吧,又出啥事儿了?”

“真的没有……”

瑞王府添了小外孙,在满月那天摆流水席宴请朝中亲贵,秦方更是送上大礼,以示恭贺。

子博照例围着巧儿不死心,莫如风殷勤的伺候巧儿吃菜。

“我说你烦不烦?”巧儿扔掉手里的鸡骨头,“你死了这份心!我告诉你,休想!你这辈子不用想,下辈子也不用想!”

“你真就这么狠心?”子博想要拍桌子,巧儿瞪起眼睛,“我就这么狠心!怎么着?”

说完又拿起一个猪蹄啃了一口,坐在对面的李氏皱起眉头,这孩子咋这么能吃了?以前虽然也是吃很多,可也没像现在这样啊?

子博阴笑两声,“哼哼,那就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的!”

“什么把柄?老娘不怕!”巧儿闷头啃猪蹄。

“那我可说了?”子博趴在巧儿耳边,小声说道:“你小时候……”

巧儿听后瞪大眼睛,手里的猪蹄掉在盘子里,“谁告诉你的?”油乎乎的手一把揪住子博的衣领,子博苦着一张脸,牺牲了一件新袍子,豁出去了。

“这你别管,你答不答应吧!”不能出卖消息来源。

巧儿扭头瞅瞅莫如风,见莫如风像没事儿人一样喝着酒,松开子博,油手趁机在他的袍子上擦了擦,“我说了也不算,莫如风说了更不算。唤儿她娘死得早,这孩子被我惯得没个正行。就算我答应,她也不会答应。”

子博奸计得逞,阴测测一笑,望了一眼坐在临桌上的莫唤,“你觉得她会不同意?我比莫如风强多了,我到现在连个侧妃都没有!”

巧儿白他一眼,“你比她爹还大,你觉得她会同意?你自求多福吧。”

子博听了这话,站起身悄悄来到莫唤身边,拉起她的手,“你后娘弄脏了本王的袍子,你是不是该帮个忙啊?”

说完不顾莫唤的反抗,拉着她去了后院。

巧儿小声祷告,“女儿大了不由娘,柳如卿,我尽力了。”

四年过后,平静的小山村里,一帮孩子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仰着脖子望着爬树的人,“你还是赶快下来吧,被大娘知道了,又该骂你了!”

“谁敢去告密,我就揍谁!”树上的孩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拳头,威胁着比她大出许多的孩子们。

“你要揍谁啊?”一名美妇人掐着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树下,“莫再生?你长能耐了?给我下来!”

小孩子嘟着嘴,小胳膊小腿一起用,刚顺着树干滑到一半,就被美妇人揪住衣领拎了下来。

“这么小就敢威胁哥哥姐姐们,长大了还得了?”

“我爹说了,你小的时候比我淘!”

“还敢顶嘴?”

“爹啊,救命啊!”

小家伙挣脱娘亲的手,撒腿就跑,美妇人紧跟在后面,追杀不止……

“臭丫头,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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