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胜这两天做了个壮举——将所有的仆人都悄悄遣散了。每个人分发了不少银子，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离开，但是老爷的命令大家不敢违抗。
现在府中只剩下一两个白胜的心腹，还有烧菜的厨娘。
赤云和千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事情，但是都感觉白胜变得很奇怪，白府也变得很是凄凉。晚上吃饭的时候，白胜难得的把大家都叫在一起。
赤云和千千靠着白胜而坐，手里夹着筷子，半分胃口都没有。在这个巨大的饭桌上，曾经也是有二夫人和白簌簌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们也不屑来大堂吃饭，可是当二夫人和白簌簌不在的时候，似乎也让人没有胃口。
白翩翩用筷子搅着碗中的白饭，和白胜相互看了一眼，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晚饭的最后，白翩翩说了她要离开白府的事情，并且问道赤云和千千愿不愿意跟着她前往狼族生活。
两个人都沉默了。
“白府有我就够了，你们两个在也是多余，还是去狼族吧。”白胜这样说道。
白翩翩见他们很是犹豫，说给他们一个晚上考虑的时间。
晚饭散了之后，白胜独自坐在书房里，他点上了一直完整的蜡烛，静静地等待着，果不其然，不久后赤云就过来敲门。
“进来吧。”白胜喊道。
赤云推开房门，见白胜衣衫整齐，桌上还放着两杯茶水。“爹……知道我要过来吗？”
白胜起身，笑着点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还是有些了解的。”
赤云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开口。似乎这么多年，父子两个人也没有再一块单独说过什么话。
白胜招呼他坐在案桌旁，案桌上一如既往的摆放着很多兵书，都是白胜以前爱看的，现在就整整齐齐地罗列着。
“爹都不带兵打仗了，还爱看这些。”
白胜捡起其中一捆竹简，回道：“就仅仅是看着，心里就安心一些。”
赤云思量一会，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爹为什么要我们离开白府，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吗？”
屋内烛火晃动，让白胜的侧脸有些忽明忽暗，看起来并不知道是不是在笑着。
他缓缓道：“赤云，你在白府这么多年，我亏待了你和你的娘亲。你是男孩子，可是性格却不随我，随着娘亲多一些。所以我从小对你就很严厉，不过越是严厉，好像就跟我的期望越来越远。我时常见你，武功也没有什么进步，平时看你懒懒散散，从来不勤加苦练，所以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吧。”
赤云低下头，他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这个父亲曾经的期许。
“娘亲以前说过，不希望我练就一身的武功，也不希望我能多有出息，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
“是吗？”白胜一下子失笑，“我明白，那原本不是她的意思。曾经她也说过，如果生了一个儿子，一定要让他像我一样，将来拥有一身的好本领。之后的想法改变，也是因为我吧。”
“爹……”赤云很难得看见白胜如此落寞的眼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在我想弥补给你娘带来的痛苦时，已经来不及了。但是你还来得及，跟着狼王你能学到很多，不管将来是站在狼族这一边，还是站在君主这一边，你要自己变得强大。拥有强大的力量之后，就能看明白这尘世间的是是非非，才明白自己应该走向哪条道路。”
变得强大，能独当一面，其实这一直以来都是赤云的心愿。他渴望成为像白胜一样，受人尊敬的大将军，以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但是——
“可是我也想留在白府，这里是我的家啊，爹不是也能教给我很多东西吗？如果我们都走了，白府就只剩下爹一个人了。”
白胜按住赤云的肩膀，他那双宽厚的手掌带着无比的坚定，“能让你真正成长的力量，我远远是不能教给你的。你不应该只困在白府！”
“可——”
白胜不想再听见他有任何的犹豫，打断道：“没有什么可是了。孩子，等你出去以后，或许你就能看清自己的路，到那时候，你再回来见我。我希望看见的是一个不一样的赤云，是我白胜值得骄傲的儿子！”
白府的书房内，两个人的身影被烛火映照在窗纸上。过了很久之后，赤云点了点头。但是漫漫长夜，父子之间似乎还有很多说不完的话。这种感觉像是重逢了很久，又像是即将要面临最后的诀别。
而夜晚的另一头，白千千独自坐在房中发呆了好一会儿，不过并不是像赤云那样的彷徨犹豫。她看着跳动的烛火，正做完了这个决定，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并且她还迎来了一个让她做另外一个决定的消息。
偏苑的后面，还是老地方，同样一辆熟悉的马车。
襄阳王府的仆人站在白千千的身旁，提着灯笼，不过灯笼还没有今晚的月光亮。所以他能足够看清白千千的脸，今天晚上的她，似乎心情很好。
“白姑娘，既然襄阳王府和你长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王爷让我过来问问你，是不是还愿意回到王爷的身边，王爷说，他的身边永远都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位置？”白千千冷笑，“那他会是让我做王妃吗？君主会重新赐婚吗？”
“这……千千姑娘应该知道，白府现在岌岌可危，王爷是看在你们曾经有过交情的份上，才想把你接去襄阳王府，”
白千千挑唇一笑，仰着下巴道：“我曾经那样的哭着求过他，可是他仍然没有给我留过位置，我不想成为长姐的替代品，而且现在王妃的位置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可以让我害怕的人了……而且，我也找到了比襄阳王府更好的归宿。”
仆人面对这个和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的白千千，愣了一下，“你这……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爷给你情面你竟然如此得看不起！”
白千千不屑道：“我曾经不是也被他看不起过吗？狼族和炎安城必有一战，这个现在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那我为什么要依附于那个小小的、毫无半点本领的襄阳王府呢？留在狼王的身边，不是更加好吗？”
白千千说完这个话，笑盈盈地转身离开了。
“这个女人……”仆人气得鼻孔撑大。
然后，从后方的大树走出来了一个身影，从月光下渐渐显现除了轮廓，是夏长笙。
仆人鞠躬，“王爷，你都听到了。这个女人对你如此无礼，要不要教训一下。”
夏长笙倒是一脸的笑意，看向白府的方向，“罢了罢了，对一个姑娘家不要那么严厉，她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和初见的时候很不一样，心眼渐渐都露出来了。由此看来，她当时肯留在我身边，完全就是为了王妃的位置而已。这样一来，我对她那仅存的一点愧疚之心也就都没有了。”
“是。不过她刚刚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投奔狼族了？”
夏长笙琢磨了一会，认真回想着刚刚白千千的话，“大概是说投奔她姐姐吧。不过看她的脚步那样欢快，总觉得这事儿还有点蹊跷。狼族现在也不太平，她凭什么这么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难道狼族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据点吗？”
“王爷你周旋在狼族和王宫的中间，也是很辛苦了。不知道天下到底何时才能统一，王爷你长埋已久的心愿，希望有朝一日终能实现，也不至于总是被人们认为，襄阳王府懦弱不堪了。就连刚刚那个丫头也竟然出言不逊。”
夏长笙眯着眼，自己念叨着，“白千千……她是有心思，不过膨胀之后，这种心思迟早会让她自取灭亡的。”
……
拜别白府的那一天，是炎安城难得放晴的日子，温柔的阳光也难得有些暖意。
赤云和千千显得很是不舍。他们没有大包小包的行礼，唯有带有了娘亲最后留给他们的一点东西，然后在大夫人的牌位前烧了一炷香，叩了三个响头，说着要离开白府的话，希望娘亲可以原谅他们。
当然，最不舍的还是白胜。
班若接白翩翩三人上了马车的时候，白胜就一个人拄着拐杖在白府门口站着。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拄着拐杖，最近他的身体不适，如果不依靠这个拐杖，很难站立许久。
赤云和千千上前一同搂住了白胜。
千千眨巴着眼泪，这是她头一次敢这样将自己的眼泪擦在父亲的肩膀上，她抽泣道：“爹……对不起。”
赤云靠在白胜另外一边的肩膀上，牢记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轻易就哭了出来，“爹，我后悔了，我不要跟姐姐走了，我留下来陪你吧！陪着你和娘亲！”
白胜将他们两个扶起站直，用他一贯的严厉口气说道：“你们两个是白家的儿女！是我白胜的子女！别尽给我说些不争气的话！白府已经容不下你们了！好好跟着狼王，不许给你们翩翩姐姐惹事，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