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府出奇的安静。
白翩翩收到了一封信，班若捎来的，这字迹是越千苍所为。大概的内容是丸子已经在狼岛安顿好了，并且越千苍执意要带白翩翩走，说了一下炎安城最近的动向，难免会爆发出一场战争，白府自身不保，不可以再久留。越千苍就在这几日便会回来，他希望听见白翩翩的答复。
白翩翩将信纸卷成一团，准备丢到窗户外。但是举起的手臂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来，重新将信纸摊平，放进了床旁的柜子里。
拎起了刚烫好的两壶酒，白翩翩在白府里逛了一大圈，才发现白胜在偏苑后面的一片草地上面坐着。
草地还沾着前几天剩下的雨水，白胜就这么挨着一块石头坐着，仰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这个背影像个对着星空许愿的孩子。
看他这个模样，想必是已经待了很久。
白翩翩掂量了两下手中的酒壶，笑着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白将军，咱俩喝一杯吧。”
白胜的思绪从夜空中抽了回来，扭头看到白翩翩的微笑，可是他的嘴边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姑娘，我暂时还没有那个雅兴，面对你这张脸，面对白府发生的巨大变化，我还能喝的下去酒。”
“可是在炎霾大陆，人们不也是时常去借酒消愁，你摆出了这张愁脸，我才想着买来一坛好酒。”白翩翩撇撇嘴，硬是将其中一壶酒塞到了白胜的手里，“而且炎安城最近冷得很，这个天气，还是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白胜看着酒瓶子愣住了一会，无力地接过，酒香让他的思绪更加缥缈，饮上一口之后，他重重的舒了一口长气，“以前我也很爱喝酒，不过翩翩的娘亲总是滴酒不沾，她时常怕我醉了，但凡我喝酒，她都会陪在我身边。”
白翩翩无奈笑道：“你说的至少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吧。”
在白翩翩这个身体里，可是没有这一段的回忆。大多数的记忆，是白胜对大夫人如何的冷漠和无情。
“是啊，很久很久了。”白胜饮了一口酒，发觉口中涩得很，他看了眼豪饮的白翩翩，“我的女儿翩翩从来就不会喝酒。”
“是吗？酒这么好的东西，没喝过还真是可惜了。”白翩翩转悠着瓶身，伸舌头添去自己唇边的酒，一滴都不想放过。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喝酒吧。”白胜问道。
白翩翩挑扬了扬眉毛，“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语气，像是告别。”
这八个字，让白翩翩的勉强撑起来的笑容消失了。
真是的，这姓白的一大家子，感觉还都听敏锐。
白翩翩轻声叹息，放下酒壶，双腿抱着膝盖，“我是总觉得，我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上次你说的很对，我没有资格插手什么白府的家务事，我借了白翩翩的身体，她没有要求我对害死她的人做什么，而大夫人辞世之后，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留在这边了。”
“你会和狼王走吗？”
白翩翩缓缓摇头，“应该不会吧，他是炎霾大陆的种族，我并非这个大陆的人，今后的道路不同，以前他欠了我不少，现在想想好像都抵消了。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回到我自己的地方吧。”
白胜想了会，郑重地说道：“翩翩，你把赤云和千千带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无论是要去狼族，还是你们四海为家，都不要再回炎安城了。他们俩根本没有必要留在白府，只会拖累他们以后的生活。”
白翩翩皱皱眉，可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提议，“那你呢？”
白胜语气笃定地回答道：“我自然是守在这里，这是我沙场征战数年之后才得到的家，意义不同。而且，活到这个岁数，膝下有四个子女，起了这么多的祸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今后该如何生存了。想来也是好笑，我白胜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平复过王宫的叛徒，抵制过狼族的残杀，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怕了。”
白翩翩听着这段话，感到非常的头痛。就在前些日子，她还觉得这个父亲是个从来都不为子女和妻子考虑的自私鬼，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豁达，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她也知道白胜发生了改变，否则今天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跟他在这里谈心了。
“白将军，大夫人在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一件事情，她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之前你一定是接受了君主的命令，想要抹杀丸子对不对？”
白胜显得略微有点吃惊，“她怎么会知道？”
白翩翩暗自笑了笑，白胜这样的说法也就是承认了他确实要杀死丸子的事实。
“其实大夫人一向很懂你，也很善于观察家里面的情况。那段时间她一直都有在照顾丸子，那次青蛇袭击的时候，大夫人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之后才跟我说了那些话。”
“那你当时为什么还让丸子留在白府，留在我的身边？就不怕我会再次会丸子起了杀心。”白胜好奇地问着。
白翩翩耸耸肩，“不知道为什么，大夫人虽然不是我的亲娘，但是我很相信她的话。她说，相信老爷已经放心了那颗心，你减少了去王宫的次数，成天又皱着双纠结的眉头，很容易被人看出来有心事。而且在丸子生病的时候，你明明就是关心的。在之后，就是王宫那边对白府做了很奇怪的举动，所以大夫人说，即便是你曾经接受过这样的命令，也一定因为丸子是个无辜的小孩，而心软不忍了吧。所以大夫人让我小心留意，另一方面，也让我先不要告诉狼族那边，她都是为了你好。”
“原来如此……”白胜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在感叹，还是真的明白了什么。
白翩翩抛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白将军，我奇怪的是，君主为什么要你去抹杀丸子？一般来说，你是最为接近狼王越千苍的，为何不让你直接去杀了越千苍？一个幼子的得失，对于朝政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白胜顿了顿，把目光的正中移向白翩翩，道：“其实君主当时的命令是，杀死丸子和你。”
“我？”白翩翩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区区女子而已，至于君主这样大费周章地部署吗？
白胜回想了一下，开始解释道：“君主说，丸子对狼族来说太过重要，丸子就是所谓的灵胎，狼族之所以力量强盛，正是因为世世代代的统领皆为灵胎，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的力量，就是这种力量使得我们人恐惧，如果这种力量消失了，那他们再强盛也会有衰老的那一天，等到那个时候，就是狼族要灭亡的时候。”
白翩翩终于明白，为什么越千苍对丸子有着极大的保护力。虽然不知道这个君主是哪里来的情报，也不知这个情报是真还是假，但是多半和狼族真实的情况也是八九不离十。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丸子的娘亲啊。越千苍既然肯要你，还对你百般的照顾，就说明你身上具有不同的力量，所以哪怕是消灭了灵胎，也不能算完全断了狼族的后路，如果越千苍再向你体内种下灵胎，那么对于王宫和整个炎霾大陆来说”
白翩翩听后，很是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嘬上一口酒，“原来昏庸愚笨的君主，居然还知道斩草除根这种事情。没有胆量直接拿了狼族，倒是有胆子杀死无辜幼子和女人。白将军，这样的君主，值得你忠心守护吗？”
“我曾经是臣子，哪怕是现在为平民，但我也是炎安城的子民，当然应该听命于君主。但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会有反抗君主的一天。这一切，也都是因为狼族。”
“我并非炎霾大陆之人，不太了解你们被狼族所支配百年的恐惧。我是驭兽尊者，所被我控制的万千灵兽当中，不乏想要将我吞噬的畜生，如果有一天我的畜生们翻身做了主人，我也一定会很难过。但是我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起码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家人和领土。君主如果只是用一贯卑劣的手段，那么即便有朝一日得到了整个大陆的统治权力，那也不会长久，狼族会再次夺回来的，就像百年前狼族翻身做主人的时候，厮杀人类的场景一样。”
“或许是。君主对于我的这种‘叛变’，再过不久也会开始处理的。”
对于白翩翩这种说法，要是以前的白胜一定会大怒，说她这是大逆不道的言论。白胜曾经以为的狼族，和现在看到的越千苍完全不一样，他们虽然有着毛色阴沉的尾巴，但是也有血有肉，懂得保护亲人，心里也很善良。
这一点，应该就是在丸子护在白胜之前他才明白。
白胜仰头，咕咚咕咚咽下酒壶中的酒水，辛辣的感觉划过嗓子，他感叹道：“所以说，有的时候一瞬间的事情，就能够看清一个人……或者是一只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