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沈木木杂文集 > 16:一棵老树
(沈木木2013记2010)

在我的记忆里,我清楚地记得这样一棵老树。

听爷爷说他的爷爷还在的时候,那棵树就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到了我这辈儿,叫它老树,一点儿也不为过。也许在它漫长的岁月中,它仍然只是一个小孩。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在我小时候那些有限的记忆里,我努力地抽丝剥茧去寻找关于那棵老树的一点一滴。也许是因为曾经没有在意,所以我始终追寻不到最初的源头。很明显,无情的岁月,剥夺了我享受关于这棵老树的权力。

毕竟它是在我最小的时候走进我的记忆。以至于它倒下了多少年,我都还清楚地记得。

那是我刚刚记事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我当初太调皮,也可能是因为山里的娃,没有城里孩子的百般玩具。也许是因为它高大的身躯太过明显,太过招摇。总之,我想去触摸它。但是摸它百年老树的皮的感觉并不像母亲的脸那么美好。但我还是为它着迷。渐渐地我长大了,便想爬上去,为了春天的花,秋天的果,还有那错落无致的鸟窝,纵然那鸟窝在树枝的最高处。

可能是因为我对它,它对我的相互了解,并且我深深地知道,它不会出卖我,我可以踩在细小的枝上,采摘果实。也许它并不喜欢我那么做,渐渐地我发现它的枝有一些不管多粗多细都已经死了,干了。年少的我有太多的不懂得。那些干的、生菌的枝,不就和家里烧火的柴一样么!于是我把那些干了的全捞了个精光,哪怕是碰不到的,我也可以出奇招以取之。那一招其实也很简单,但很有用,先是找到一根分叉的略粗的树枝,把它一个叉枝劈掉,修成一个勾,再把它绑到一个长长的竹杆上,它就这样变得无所不能了。那老树上的枯枝被我一扫而光,家里的木柴因此一时广积,我还曾为此沾沾自喜,那老树也为此变得利落了。

也许那树像人一样,进入了成年,除了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便没什么别的变化了。也没有长高,也没有长大。但话又说回来,它已经够高大了,在春天枝繁叶茂的时候,能覆盖好几十平方米的地方,好像一把绿色的巨大的雨伞,又好像一座圆顶的宫殿。以至于有无数鸟儿都喜欢来到这里。正是物极必反,美丽之中往往隐藏着不足,茂盛的枝叶给鸟儿们提供了嬉戏的地方,同时也成了老鹰和蛇类的伪装,它们趁着鸟群不注意,一下子神兵天降,惊得小鸟们慌不择路、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看清捕食者的样子已经一命呜呼了。有的鸟儿看见巨大的黑影了,逃命时还不忘告诉同伴一声,所以大多时候在听到一阵鸟儿惊叫的时候都能看见老鹰的影踪。鸟儿们要么飞得老远,要么一下子没了影子。

食肉的动物有的是很自私的,至少老鹰是。以至于它总是独自行动,往往会被成群结队的鸟儿早早地发现,最终空手而归。

在花开得繁盛的时候,这老树无疑是一个大自然的花盆,招蜂引蝶也就在所难免了。我常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看那些成群的蜜蜂来来回回地在那些花朵上走走停停,好像停下来问路似的。那些成队的或单独的来采蜜的蜂总是嗡嗡地叫个不停,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美丽的大蝴蝶就完全不像蜜蜂那么张扬,它们悄悄地、轻轻地飞舞着翅膀,怕惊醒了沉睡的花蕾一般。紫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粉色的的大蝴蝶都这样。它们是那样美丽,虽然它们努力地不让别人发现自己,但它色彩艳丽,以至于我更喜欢它们多多地光临老树。

那是一个夏天,天所变化很快,一切都发生在意料之外,乌云群聚,狂风骤起,天昏地暗。连一向雄纠纠气昂昂的太阳,见了这阵势也躲得无影无踪了。

狂风无情地肆虐着、蹂躏着,许多树都被折断,枝残叶缺,有的被连根拔起。我清楚地记得那棵老树在狂风中努力地挣扎着,叶子更是被吹飞了无数。纵然它有粗壮的树杆,也不得不弯下了腰。我知道,它有不屈的品格,当风小些的时候它又昂首挺胸起来。向世人诉说着它的强大,和它的故事。

风吹不倒它,以至于激怒了雨。狂风刚停,暴雨接踵而来,一会儿便在山沟里汇成了强大的力量,它们从山上奔腾着、咆哮着,冲了下来,仿佛要吃掉阻挡它的一切。在狂风中有幸得免的树木也被它们一并摧毁,折腰一片。小草们就更别提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我静静地站在远处的屋檐下,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有那棵老树。可能它喜欢被冲洗的感觉,它在滔滔的洪水里显得格外精神。终于风雨都停了,整个小小的山林一片狼藉,只有那棵老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叶儿闪着绿色的光,它还是那么从容阵定。阳光透过树叶射在地上,好像夏天晚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只是地上这片天空太小了。

云卷云舒,花开共谢。也许真的没有什么是长生。更没有什么是永恒。至少我现在看到的是。

那是一个夏天,村里来了几个人,我不认识他们,但我认识他们手里的工具,是测量仪,测水平、沿距离。他们在村里,小树林,老树边鼓捣了好半天,终于走了。没过多久,村头的小马路上又来了一些人,这次比上次更多了,我还是不认识他们。但我还是认识他们的工具。那是力拔河山的推土机、挖掘机。先是有人为他们标出一条路径,然后那机器就发了疯似的咆哮着,逢山开石,遇水填土。渐渐地,他们朝老树走了过来。

夜里,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都没有几只蚊子。机器们耀眼的灯光摇晃着,时尔照片窗户。伴着汽油味的轰鸣声让人无眠。我躺在床上,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还是瞪大双眼,看着窗外的天空。

早上,我习惯性地朝老树那个方向望去,我没有惊讶,因为我早已经知道了结果。老树被连根拔起。还被扔得远远的。我跑了过去,还是那老树皮,我看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它的根,黄色的根,无数的根须,像一个不修边幅的老人的胡子。我听见一只雏鸟凄凉的叫声,我寻声而去,掀开树叶,是一只还没长毛的不知名的鸟,可怜的鸟。我说它可怜并不是因为它被抛弃,也不是因为它无家可归。而是因为它四肢健全却只有一只眼,以至于它迷了路,安错了家。我一把抓起它来,它想挣扎,但我不会放手,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危险。虽然你没毛,但没人会同情你,除了我。

我把它带回家,小心地照看着,给它用枯草、棉花、布条做了个窝。本来它就有一只小鸡仔那么大了,所以我给它喂玉米。我并不知道它喜欢吃什么?看来它也喜欢吃玉米粒,以至于它的小嗉囊装得鼓鼓的,我试探着再喂它,它还想吃。我想它吃得这么饱,一定会长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我再去看它时发现它在窝里一动不动,布条全扔了出来,棉花也没在窝里,它都已经凉了、僵硬了。

我并不为它可惜,因为它早晚都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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