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粗茶招待，还请海涵。”
慢条斯理地泡了一壶茶，黎神父特意拿出一对一黑一白的欧式茶杯。
烫金纹理很精致，一看就是高级定制的茶具，可能全世界就这么一副。
老旧的公寓看起来并不那么高级，但却意外适合当前对峙的两个人。
无论处在怎样的境地，似乎身上总会有闪闪发光的地方。
“你看起来很急，但有些事情光是着急也没有用。”黎神父神情淡定地将黑色的茶盏加到三分之二杯。
茶壶反倒是很普通的款式，在任何阶层的家庭里都能看到。
但拿在黎神父手里，却似乎又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抬眸微妙地看了纪云宸一眼，黎神父笑道，“你同你父亲很像，但又很不一样。”
说着有些自相矛盾的话语，黎神父面前的白色茶盏却是空的。
透过氤氲的热气盯视对方，纪云宸没说话。
紧蹙着眉头，当时乔晨曦前往B市教堂，他先一步找到黎神父，只是不希望乔晨曦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受到来自自身的伤害。
但纪云宸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善人”竟是幕后的操纵者。
教堂被火烧后，纪云宸有派人做过相关的调查。
自然，黎神父与那小童就仿佛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加之后来发生的一系列麻烦，纪云宸便没有多倾注心思在这件事上。
事实上，这是一个比较违背逻辑的事件。
偏偏是在失忆的乔晨曦去过教堂后发生了火灾，好像有人急着抹去存在感一样。
但整件事情又只能定义为偶发事件，也许就只是一念之差，却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面对沉默不语的纪云宸，黎神父倒也直接，他坦诚道，“你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她只是去接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也许你喝这杯茶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踏上回程。”
闻言，纪云宸表面波澜不惊，眼眸的颜色却逐渐加深。
“你对她做了什么？”纪云宸完全另起一题。
黎神父恬淡的笑容微微一僵，却是又笑着说道，“我能对她做什么？曦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越听越不对劲，纪云宸敛眸。
但在他问出口前，黎神父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教堂收留过很多小孩子，不过只有曦儿一个人是特殊的。因为，她是我真正的亲人。”
“你说什么？”讶异的表情罕见地出现在纪云宸脸上，他查过乔晨曦的身世，几乎已经百分百确定她是孤儿。
“你不相信？否则，她也不会只身前往而没有当先联系你。”说到这里，黎神父诡谲地咧开一个浅弧度的笑容，“她并没有打电话给你，对吧？”
“……”
无言以对，确实，如果像黎神父说的，乔晨曦此时是可以自由行动的状态，按理应该先报个平安。
对乔晨曦来说最重要的人，无疑是纪知念。
她是去找纪知念，就更应该通知纪云宸，但纪云宸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乔晨曦的消息。
然而，纪云宸有自己的执着。
他没有顺着黎神父的话第一时间怀疑乔晨曦，而是质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光是诘问，似乎只会一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纪云宸没等黎神父回答，自顾说下去。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甚至不像是在阐述事实，而是喝一杯茶这么平平无奇。
“你就是站在那个组织金字塔顶端的人，谁也不会想到竟是一个乐善好施且不问世事的神职人员。你隐藏得很好，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找到你。当年诱使纪氏参与项目，就是你抛出的橄榄枝吧？不过你也没什么错，被鬼迷心窍的人，永远看不到利益背后的隐患。只不过，你现在打错了算盘，你低估了某些感情所可能带来的影响。”
“你是指，曦儿对你的感情？”黎神父不禁笑出声，他的笑声十分儒雅，却又莫名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这神情，竟是与以前的纪云宸有几分相似。
然而纪云宸却也轻笑一声，他摇头说道，“你低估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似乎觉得纪云宸说的话很有意思，又或者是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某种挑战，黎神父幽幽看着纪云宸，突然不说话了。
脸上的笑意逐渐收起，黎神父却是骤然伸手将茶壶里剩余的茶水直接倒到漏轴里。
滚烫的茶水还腾腾冒着热气，茶香四溢，但已经无用，汩汩顺着半透明的导管倾注到废水桶里。
沉默片刻，黎神父脸上重新恢复笑容，他对纪云宸做了一个谢客的动作。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阻止我。”
“我们为什么也要去？”
目送纪云宸进楼后，黄毛便强拉着黑发少年前往机场。
虽说与纪云宸约定，他告知地址，纪云宸就提供保护。
但黄毛不会坐以待毙，与其说他对乔晨曦太在意，不如说，他其实也想给黑发少年一个走出心理阴影的机会。
因为他知道，乔晨曦在哪儿，风暴就会聚集在哪里。
“咚咚咚。”
敲门声在清晨的酒店走廊里响起，但半天都没有人应门。
秦君意甚至让酒店前台打了内线电话，可他的兄长没有任何回应。
秦君意是回来诘问的，然而敲不开门，他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联系酒店的工作人员用备用门卡刷开门，秦君意大步踏入里间。
床单平整得仿佛没有人住过，早晨工作人员送来的新被子也整整齐齐地放置在床尾。
如果不是落地窗前的小桌子上有倾倒的酒杯，秦君意甚至会怀疑自己找错了房间。
他给大哥打电话，但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可明明，秦君意昨天下午离开酒店的时候，是和大哥见过面的。
沉着一张脸让酒店的保安调取监控录像，奇怪的是，不管是哪个角度的摄像头，都没有录到大哥离开酒店的身影。
秦君意的兄长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忽然不见。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秦君意不信鬼神，他特意确认了录像带的时间，发现每一卷都缺失了同一时间的一小截影像。
很明显，是有人对酒店的监控系统做了手脚。
可秦君意要继续追查，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眼见着马上可以得到答案，此时竟是更加扑朔迷离。
大哥在酒店失踪，对秦君意的家族来说，是一件需要谨慎处理的大事。
秦君意暂时还无法确定大哥是自己离开，还是另有情况。
他似乎更倾向于后者，否则他的兄长不会不接他的电话。
直接报警，但秦君意却是委托酒店的经理帮忙应付警察的问讯，而他自己，迅速出了酒店，再次给纪云宸打去一通电话。
秦君意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勉强维持着表面平衡的局势瞬间瓦解，他断定纪云宸那边估计也不好过。
但这次，纪云宸秒接了。
“喂。”
听到纪云宸声音的时候，秦君意愣了一下。
纪云宸手机界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却可以猜得出是谁。
“秦先生。”
秦君意这才缓过神，他开门见山问纪云宸，有没有乔晨曦的消息。
纪云宸此时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他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秦君意乔晨曦去了哪里。
两人的交流很简短，似乎也没有更多交流的必要。
纪云宸挂断电话，却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他能猜到是秦君意，是因为他现在所用的备用机号码，如果有不在备案的号码打进线，多半是青年侦探给出去的。
而青年侦探不会随便泄露他的号码，但秦君意可以。
之所以直接告诉秦君意乔晨曦的去向，纪云宸也是在做一个冒险的赌博。
秦君意对乔晨曦来说，不能说是一个相对特殊的存在，他就像是她的职业导师。
纪云宸虽然在黎神父面前没有表现出任何疑虑，但他却是少见地动摇起来。
又或者说，他只是不相信自己，而不是不相信乔晨曦。
这么多年来，他所追寻的仿佛只是十分虚幻的东西。
可那个与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乔晨曦，纪云宸不会因为她的不完整便不承认。
相反，纪云宸认为他有义务将乔晨曦带回来，当然，连同纪知念一起。
原本只是简单的感情问题，但掺入其他因素，混入到利益争端的漩涡中去的时候，一切似乎便回不到从前。
但同时，也是回到原点。
纪云宸的思绪从来都很清晰，他明白，已经到了最后了断的时候。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要斩断那些丝丝缕缕牵扯着未来的缰绳。
无论挡在他面前的是纪融天，还是黎神父，亦或是其他人，他绝对不会手软。
“呕！”
却在这时，不知是纪云宸的思绪太过繁冗，还是他的身体终于敲响了警钟。
他忽然捂住嘴巴，竟是往外呕了一口鲜血。
出租车司机被吓到，忙问纪云宸是否需要送他去医院。
纪云宸却只是找司机拿了一盒纸巾，他擦掉嘴边的血迹，再缓缓擦去指缝间的残留。
强行忍住清咳的冲动，纪云宸的额头渗满了细汗，脸色暗沉得可怕。
“不用，直接去机场。”
“……好嘞！”